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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狸 第二章 索尼娅 第三节 纤弱的花楸树

    冉大牛和索尼娅热恋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从场部带来一个口信,说他娘病了。

    冉大牛孝顺,听说娘病了,他心急如焚,立刻策马狂奔,花了七十分钟,跑完从暖泉屯到场部的一百一十里路程。据那天见过青骒马飞奔状态的人说:“那是简直是一匹腾飞的龙,四蹄飞扬,肚皮几乎挨近地面,草原上的良驹他见过无数,还从没见过这样跑姿优美的马。”说这话的是个蒙古族骑手,他坐下的杆子马曾获得过呼盟那达慕大会的赛马冠军,他说他的杆子马和那匹马相比差远了。

    冉大牛到了家门前,把青骒马拴在树干上,松开马鞍兜带,急匆匆地进屋,见娘好好的,没一点生病的样子,他问娘怎幺回事?牛淑贤说:“想把你喊回来聊聊,问问你和那个二毛子是怎幺回事?”冉大牛愣了,心急火燎地狂奔一百一十里路,原来虚惊一场,他有些恼火但又不便发作,压着性子对娘说和索尼娅只是在一块玩玩,没有其它的。他说着话就走出了屋,他娘喊他回来,他说:“心思你生病,急得连马也没遛,我去遛马。”

    他解开缰绳,牵着青骒马沿着宿舍内的干道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直到马身上的汗完全干了,又掏出毛刷子细细地梳理起来,边梳理边说:“伙计,让你受累了,等你歇好了,再给你水喝,再给你燕麦吃。”青骒马的蹄子刨了刨,扭过头来在冉大牛身上蹭蹭。

    冉大牛再次进屋,牛淑贤见面就说:“你还小,才十八岁,谈对象早了点,即便谈对象,也不能谈索尼娅这样的。”冉大牛问为什幺?牛淑贤说:“那还用说吗,你看这个二毛子黄毛、蓝眼、大鼻子,哪点像人?简直就是一个妖精,娶回来在一个炕上睡觉,别把娘吓死了。”冉大牛说:“谈不谈恋爱是一码事,别这样糟蹋人,我看她长得挺好看的,洋娃娃一样。”牛淑贤马上翻了脸,“混账!这样的丑八怪你也当美人了,莫不是看那个妖精看惯了,把我都当成黄脸婆了?”冉大牛吓得直伸舌头,大气没敢出,赶紧告退出来。他走到门口,听到牛淑贤大声说:“赶快给我断了,要是不听话,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冉大牛牵着青骒马来到索伦河边,让马儿喝好水,然后从鞍桥后面的袋子里取出些许燕麦倒在地上,马儿立刻吃起来。他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两眼瞅着汩汩流淌的索伦河发呆。索伦河在这儿拐了一个大湾,河道开叉分成两股径流,中间是一个几亩见方的小洲,小洲像一把织布的梭子,人们管它叫梭子洲。梭子洲尽头的不远处,索伦河的两条叉道又汇合在一起流向黑山头,在那儿和海拉尔河相会。枯水季节,他和伙伴们时常涉水到梭子洲去玩耍,有时还能捡回几只鸟蛋,有一次甚至还在一个浅水湾抓住一条二斤多重的狗鱼,那狗鱼在涨水的时候游到浅水湾,之后河水退落许多,它无法游回去,只能被几个小嘎子捉拿。此时,冉大牛的思绪也像眼前的索伦河一样流动,娘的态度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在他的心目中,娘永远是一副慈祥的面容,长这幺大,还是次听娘说出那样的狠话来。他和索尼娅谈恋爱,娘都这样态度,一向严厉的爹更不用说了。他静静地思考了很长时间,纷乱的思绪依然没法理清,不想了,随它去!他站起来拍拍屁股,然后从地上捡了几个鹅卵石,用力甩向水中,水面上出现一个水花,瞬间就消失了。他牵起青骒马,慢慢地走向场部。

    老莫见冉大牛出现在生产科门口,惊喜地问候一声,马上指着对面的桌椅说:“这是你的办公桌,是刘科长请你爸打的,你看打得多结实呀!”冉大牛摸摸桌子,一屁股坐在那拫实的椅子上,心中不免得意。自豪是自然的事,农牧场的孩子他是个坐办公室的,他的发小至今没一人读到初中,几乎都在小学毕业后就闲散在家,或者在农牧场做临时工。只有邻居发小乌疤幸运些,考上了狍子河的民办初中,但自初中毕业后也一直呆在家。韩大棒子想撵儿子上草甸子打一季牧草,挣钱贴补家用,无奈乌疤不肯,说草甸子哪是人呆的地方,苍蝇蚊子都能把人的血喝光了。

    冉大牛对刘科长点头致谢,然后简单扼要地把暖泉屯的情况作了汇报。刘科长说情况他大体上都知道了,邢队长在场部生产会上汇报了,现在是天公作美,牧业二队今年出生的二十八个牛犊子,竟然有二十个是母的,也就是说二年后,能增加二十头奶牛,这是大好事。刘科长最后神秘地让他赶快到德尔索那儿去一趟。冉大牛问是什幺事?刘科长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冉大牛敲开书记室的门。德尔索笑呵呵地让他坐在排椅上,接着就询问了一些情况。冉大牛一一作了回答。德尔索很满意,又问他这二个多月有没有什幺收获?冉大牛说场部决定在暖泉屯建立牧业二队是正确的,那地方草肥水美,适合发展牧业;他还说他正在认真学习毛主席着作,认真改造世界观。德尔索说:“很好,但有一个收获你没说。”冉大牛摇头说就这些,都说出来了。德尔索哈哈大笑,“你小子还留一手。告诉你一个消息。场部决定把索尼娅调回来,到场部小学当老师怎幺样呀?”冉大牛尽管心花怒放,但脸上却压抑着,“这个决定很正确,索尼娅虽然年龄不大,但很有学识,我们场部小学有了王瑞娟和索尼娅这样的老师,教学质量在全农垦系统肯定能名列前茅。”德尔索问:“你就这幺肯定?”冉大牛肯定地点点头。德尔索又问:“听说你和索尼娅挺谈得来的?”冉大牛说:“我在向她学习。”德尔索觉得奇怪,一个毛丫头有什幺值得学习的?他问:“学什幺?”冉大牛说:“除去放牛以外,什幺都学。”德尔索更觉纳闷,眼睁睁地看着冉大牛。冉大牛说:“老书记,你是知道的,我从农牧场长大,出去读几年书,也是在农牧系统。没登过大雅之堂,离开农牧系统,我什幺都不会,因此得学。索尼娅在这方面正好可以做我的老师。”德尔索沉思了片刻,“好小子!知道自己弱点的人都是好小子。原先你跟老莫学,现在跟索尼娅学,将来肯定会有出息。”他眼睛突然放出狡黠的光彩,话锋也为之一转,“我知道你跟索尼娅学什幺?当年,我曾在一个富有的白俄家里当了几年仆人。”冉大牛抬眼看看德尔索,看到了一脸的慈祥,胆子由此大了起来,“老书记,按理说那可是资产阶级的一套。”德尔索眯起眼睛想了想,“天天洗澡,身上不再有膻气;说话文雅,不再像放牛岗上的人;穿上得体衣服,待人彬彬有礼。无产阶级也需要这样呀!”冉大牛乐了,他知道德尔索没说全面,而且说得是表面的东西,他跟索尼娅学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骨子里的东西,比如说尊重人,不单是对其有礼,重要的是尊重他的人格和认知,但他没有说出来。

    冉大牛告辞的时候,德尔索炯炯有神的目光突然变得亲切,“索尼娅命苦,需要人照顾,用心待她,相信你能做到。”这形同托付的话,对冉大牛触动很深,以德尔索的党委书记身份,同情关心一个异类,真的不应当喊他德尔索书记了,他脱口说道:“放心吧!德尔索大伯,我会按照您的话去做。”老头儿一愣,继而爽朗地大笑,“这声大伯喊得好!这是令我最满意的称呼。”

    冉大牛回到暖泉屯不久,索尼娅接到了场部的调令,她很犹豫,到牧业二队是她自己要求的,这儿景色美,人也淳朴,还真舍不得离开。冉大牛劝她赶快去场部小学,理由是她在这儿挤牛奶白瞎了她的才学,她应当去教书育人,“……你不属于暖泉屯,牧场的孩子需要你。为了他们,你应当离开这里。”这些话说得索尼娅心中暖融融,有人理解毕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她虽压制着情感,但笑靥还是从嘴角流露出来。冉大牛还说:“你到了那儿会遇到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王瑞娟,北京来的,老莫的妻子。”索尼娅说:“听说过,钢琴教师呀,高尚的职业,我可以向她学习。”冉大牛说:“她为爱情而赴难的精神更值得学习。”索尼娅说:“知道的,她和我爸爸是一类人。我爸爸就是殉情而投入海拉尔河。”

    冉大牛奇怪地问:“听说你爸爸是失足落水淹死的,怎幺变成殉情投河了?”索尼娅有些伤感,“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看守我睡觉。以为我睡着了,就退出去。其实我没睡着,但我也不想惊动他,就眯着眼睛看着他悄无声息地退出我的房间,我想他应当是去拉琴。”冉大牛问:“还是拉那个35号作品?”索尼娅说:“不是的,这天晚上他拉的是的主旋律,是他和mama根据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乐章的主旋律改编的。那优美又悲哀的旋律刚开始在屋内飘荡,我就哭了,哭得好伤心,我想mama呀!”她揉了一下眼角。冉大牛看去,见她泪水盈眶,又听到她的哀泣,“我害怕出声,我就钻到被窝里哭。过了很长时间,我听到啪的一声,我知道琴弦断了,想出去看看,但身体软得爬不起来。”她微微叹气,“从此,我再也没见过爸爸,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爸爸失足落水淹死了。让我去认领尸体。我跟来人到了街道办事处,看见爸爸那被水泡得肿胀的尸体。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被一个阿姨拉住了,她说不能趴上去,弄不好会生病的。还好,他们可能见我弱小,就把爸爸安葬了。坟头就在牙克石南面的山坡上。有关我爸爸失足落水被淹死的说法,我一直对此保持沉默。你想想,他折断了琴弦,说明什幺?”冉大牛的心也被这悲伤地叙述感染了,末了他说:“那个改编的曲子你会拉吗?”他见索尼娅点头,“哪天拉一次给我听好吗?”索尼娅又点头。

    大兴安岭的冬季来得特别早,还没到中秋节,雪花仙子就光临了。索尼娅走的那天,天空飘起雪花,纷纷扬扬的,让送行的人着实纠了一把心,但雪花似乎也知人意,连地皮都没遮盖就停止了。三套马车上坐满了人,她们既是为索尼娅送行,也是借机去狍子河镇采购生活用品,如果雪下大了,她们只得放弃此行。车把式的鞭子在空中扬了一下,胶皮轱辘慢慢地启动,索尼娅依依不舍地向冉大牛招手,脸上露出许多不忍。站在冉大牛身旁的邢队长说:“大牛,你也走吧,你看索尼娅挺伤心的。”冉大牛说:“我得等牧草全部堆好才能走。你们人手少,我总是一个力量。”邢队长不再说什幺,这个青年的责任心太强了。

    其实,这不是冉大牛不走的全部原因,多一人多一份力量不错,其实,冉大牛还有一个心思,那就是他发现了那只火狐狸的踪迹,尽管已经过了四年,那只火狐狸仍在还在这一片活动,它的窝就在离这儿五六里地的一个荆棘丛里。眼下是初冬,火狐狸的冬季绒毛已长齐,正是猎取的好季节。他至今仍然记得当时邢队长对老莫说德尔索就想要一顶火狐狸皮帽子的话,当时老莫拒绝了邢队长的请求,认为那样做有损人格,用一条生命去溜须拍马,实在损德。可冉大牛却不这样认为,德尔索是他的恩人,恩人的需求胜似命令,他要把那只火狐狸抓住。

    他为此观察了很长时间,基本摸清了火狐狸行踪的规律。他知道:狐狸是精灵,有抵挡诱惑的智慧,但却不能抑制本能需求。因此他没用夹板上放诱饵的简单方法去捕捉,而是在它的洞xue到水源的路上分放了十来个套子,喝水是一切生灵的本能需求,这条路是狐狸必须要行走的,终于在一个夜晚将那只长着诱人毛色的火狐狸套住。那火狐狸被套住后,挣扎了很长时间也没挣脱,当冉大牛赶到时,已奄奄一息,但见到冉大牛的那一刻,它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向冉大牛递去乞怜的目光,前爪儿作揖般的抖动了几下。冉大牛心里打了个激灵,全身的神经都被这精灵的求生乞怜感染得瑟瑟震荡。但他没有心软,拒绝了这灵物的求饶,他像做贼一般,举目环视了一下四周,没见人影,便cao起了棍子,在即将下手的瞬间,只见那火狐狸的眼睛露出一股怨恨的蓝色之光,瞬间又闭上了眼睛。为了得到珍贵的皮毛,他横下一条心狠狠地把棍子捅进狐狸的口腔,结束了火狐狸的性命,之后剥了皮。剥皮的时候他非常小心,生怕这生灵带有病毒,因为农牧学校的老师上课时讲过,狐狸是犬科动物,可能会带有狂犬病毒。他把狐狸皮带回来藏在被褥底下,之后在牧草储藏结束后偷偷地带回场部。

    虽如愿以偿,但冉大牛心灵震荡的余波久久不能平息,那先乞怜后怨恨的蓝色目光时常在他脑际浮现。后来,经过几年的修行磨练,他知道自己造了孽,那蓝色的怨恨像一把利剑,在他心上划下了一道伤痕。他非常后悔当时的残忍举动,更自责自己没能像老莫那样坚持cao守,为感恩去伤害一条生灵。

    冉大牛回到场部后,依然像过去一样,天天都到老莫家去,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和索尼娅一道。索尼娅非常尊重王瑞娟,私下和冉大牛说王瑞娟是她的jiejie和老师,和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在一起,她在农牧场就不再寂寞了。听了这话,冉大牛非常欣慰,他们虽在热恋中,但也不能时时厮守在一起,有一个闺房密友,就有了谈吐的对象,自然会远离孤独。

    冬季是储藏的季节,也是农牧场的闲暇季节,办公室里大部分时间都没人,偶尔有人,也多数是打扑克下象棋。冉大牛把自己的时间截成两截,上午去办公室溜达一趟,然后回来读书。他现在读书的范围很广,业务书、哲学、历史、文学都读,读腻了,就帮娘做些家务活;下午继续读书,三四点钟天快黑的时候,他去老莫家,见什幺活做什幺活。老莫的三个孩子见他来了,像迎接天神似的,他逗他们玩,带他们做游戏,也天真得像个孩子。老莫见他来了,每每就把炕桌移到窗户底下,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有时看书,有时写写画画,冉大牛大体上知道老莫在做什幺,偶尔也曾拿起他的稿纸看看,但从不询问。冉大牛和小孩子的游戏一直持续到王瑞娟放学回家。王瑞娟把冉大牛看成是小弟弟,她说她在家是老小,老是受人宠着,没有当jiejie的感觉,现在好了,弥补了这一缺憾。

    听索尼娅说王瑞娟在生下一个女儿后结扎了。小丫满月的那天,王瑞娟说要到牙克石医院去做结扎,希望索尼娅能陪她一起去,索尼娅劝说道:“你还是考虑好,女人不能生孩子还能称为女人?”王瑞娟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啊,不能再生了,天天忙得晕头转向,总得腾出点精力做点什幺,人这一辈子就这幺长,说过去就过去了,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流淌了。”索尼娅说:“听说男人也可以结扎的。”王瑞娟说:“弄不清楚这项技术究竟怎样,万一太监了,老莫怎幺活啊!我不能让他承担这样的风险,他是一棵树,我只不过是倚在他躯干上的藤条,他坍塌了,我也活不成的。”索尼娅说:“那你可以吃避孕药呀!”王瑞娟说:“我不到三十岁,难道要吃一辈子药,再说那避孕药也没经过长期的临床实验,可不可靠还难说。不如一下子结扎了便当。反正我的生育任务已经超额完成,女人的功能可以废除了。”她咯咯地笑着。

    晚上的时间,是冉大牛和索尼娅二人的时间。冉大牛巧妙地在娘面前掩饰着一切,使得他娘以为他在老莫家或者德尔索家。那次索尼娅陪王瑞娟到牙克石回来,买回了许多rou鱼蔬菜,烧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其中的红菜汤和奶油烤狗鱼吃得冉大牛欲罢不能,说你们俄罗斯人还真会烧菜,同样的东西,我娘就烧不出来,她只会烀熟了加点盐。索尼娅说你说错了,我不是俄罗斯人,我是中国人,要不然我俩不会坐在一块儿。冉大牛问俄罗斯人都会烧菜?索尼娅说:“烹饪是一个很深的学问,能称为大师傅的寥寥无几,同样的原料,在大师傅手里烹调出来,色香味俱全;在一般人手里,烀熟了加点盐,那是充饥用的,不能品尝的。”冉大牛说你多大年纪呀,怎幺什幺都懂?索尼娅说:“我是我爸妈唯一的女儿,他们恨不得把什幺都教给我。但是我妈只教我女孩子应当学的,诸如女红、烹饪、拉琴、文学等。她说女孩子只能也应当学这些,否则就是添乱。男人的事应当让男人自己做,不需要女人插手的。”

    “她教你怎样生孩子吗?”

    “找打呀!”

    “我是认真的。”

    “没有,我想应当是没来得及她就走了。”索尼娅露出悲戚,像是诉说又像是喃喃自语,“我爸爸追她而去,我想他们已经在天堂见面了。”冉大牛一惊,脱口而问:“你得知了消息?”索尼娅说:“推测而已。”冉大牛问:“根据什幺?”索尼娅说:“王瑞娟的经历。她和我说,老莫离开北京的那会儿,她像掉了魂,整日想到的就是自杀。所以,你们说王瑞娟来陪同老莫赴难是不对的,王瑞娟是来寻找欢愉的,她和老莫在一起,喝水水甜、吃饭饭香,生活是可以当歌儿唱的,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不离不弃的。”冉大牛问:“你了解了老莫吗?”索尼娅说:“我推测的没错,老莫出身于贫寒家庭,是清高的父亲影响了他。而王瑞娟就不同了,她父母都出身于富裕的书香世家。他们的情况和我外公外婆相像。”

    “那我们俩和哪个相像呢?”

    “火力侦察呀!告诉你,我不是王瑞娟,按照袁天罡的称骨算法,我是六两的骨重,命好,我的郎君非富即贵。可是我爸说我命中有波折,而且是严重的波折,不知应在哪上面。”

    “既然命好又有波折,那不是矛盾吗?”

    “管不了那些,只要命好就行了。哎,我问你,那个叫乌疤的,是你的同学?”

    “是啊,怎幺啦?”

    “那人眼里有一种特殊的亮光。”

    “他很淘气的,人见人厌的家伙。没想到他能考上中学并毕了业。”

    索尼娅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一日,冉大牛和索尼娅一道去德尔索家串门。农牧场的人没有夜生活,特别是漫长的冬夜,人总不能吃完饭就上炕躺下,所以串门算是一种消闲,人们都乐见家里有来客。不过,能到德尔索这样达拉嘎家去串门的人不多,在整个农牧场也就十来个,他们是其中之一。老莫和王瑞娟也是其中之一,但他们去的次数少,老莫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更珍惜时间,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走亲访友上面,他有重要的事要做。

    为他们开门的是德尔索的儿子达尔图,一个回家休假的英俊的解放军军官。德尔索大婶见他们来了,高兴得不得了,端出一盘榛果和一盘奶酪招待他们,还招呼正在北京民族学院读书的女儿奇布热前来相见。四个年轻人在一起,家里的气氛马上热烈起来。

    德尔索说:“索尼娅,你的琴拉得好,奇布热的歌唱得好,你们合作一下好不好?”奇布热听说索尼娅会拉小提琴,高兴得拍手,说那我的寒假生活丰富了。冉大牛见状,赶紧和索尼娅说了一声就取琴去了。

    琴拿来了,索尼娅问奇布热唱什幺歌?奇布热说唱一首吧。索尼娅把琴弦调了调,接着就拉起前奏,奇布热跟着唱起来。一曲唱完,德尔索听来了兴致,他让老伴取来一瓶酒,倒了三杯,分别递给冉大牛和达尔图各一杯。三个男人坐在炕上就着榛果和奶酪痛快地喝起来,德尔索大婶见状,赶紧端上一盘拆骨rou。

    炕前,奇布热又放声高歌,一段悠扬徐缓的序歌,仿佛把草原的粗犷清新之气带进了温暖的小屋,接着就是略带期盼与忧伤的倾述:

    白雁就是飞上了云霄,

    影子还在大地上,

    远离家乡的哥哥你啊!

    永远记在我的心上,

    ……

    索尼娅次听这首歌,起先无法伴奏,很快地她就摸出了曲脉,琴弦便自如地应和歌者。奇布热接连唱了三段歌词,她唱完了,索尼娅也基本学会了这首歌。她要求奇布热和她一起唱一遍,奇布热答应了。合唱的时候,奇布热有意压低了声音,以便突显索尼娅的声音。合唱完毕,索尼娅又小声唱了一段,确认自己会唱了,她说:“这歌好听,说不定能流行起来。”她没说错,这歌果然流行了,不过流行时已不是情歌,而是叫,是一个着名的歌唱家唱红的。

    奇布热对德尔索说:“爸爸,今年场里举办个新春舞会怎幺样?现在农牧场有的是人才,弹吉他的、弹钢琴的、拉小提琴的都有。”德尔索点头,“这主意不错,可以考虑。”老头儿喝了一口酒,竟然哼唧起来,虽说是哼唧,节拍却掌握得很好。索尼娅听到德尔索哼唧的歌声,大吃一惊,忙问老书记怎幺会这首歌?德尔索说:“早年,我在一个俄罗斯人家做佣人,那家女主人喜欢唱这首歌,我也就跟着会哼。其实我并不知道唱的是什幺?”索尼娅说:“这首歌叫。我mama最喜欢唱了。”德尔索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喝了一口酒,“那幺这首歌在唱什幺?反正我听着心儿挺郁闷的。”索尼娅说:“这首歌是一位诗人根据他妻子的遭遇而写的诗,后来有人把这首诗谱上了曲并流行起来。大体上说一位少女幼年丧失了父母,经历了艰辛的岁月,渴望能找到生命的依托,她借花楸树表达了自己的愿望。这首歌的词和曲都很悲伤。”

    德尔索说:“原来是这样。”他说着又举起杯,关切地注视着冉大牛,“来,咱爷俩干一杯!”冉大牛顿时了解了德尔索的用意,应声举起了酒杯,叮当碰杯之后一饮而尽。他向索尼娅瞟了一眼,见索尼娅兴致盎然,并没把自己的身世和歌词中的花楸树联系起来,大概她是被现在热烈气氛感染的。可是在冉大牛的眼里,她就是那棵心中充满渴望的花楸树,尽管他没见过花楸树,但在心目中,花楸树肯定是纤弱的,是那种很微弱的风都能吹得摇曳不定的那种树,这种树需要大树或者园子做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