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归篇】前车之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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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简直不要命了!!” 随着一声暴呵,一只大手带着凌冽的掌风狠狠扇在侠士后脑,痛得他“嗷”的一声捂着脑袋叫了出来。 “啊嘶——楼师叔!……” 楼彦看着这位当今极负盛名的弟子,气不打一处来。侠士还穿着珍鲛阁内采珠人的服饰,头发乱糟糟地窝成一团,浑身脏兮兮地染着灰和血迹。赤裸的脚踝上还扣着铁质的镣铐,多日的佩戴给他皮肤上磨出一道可怖的血痕,中间相连的链条断了,拖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如此狼狈,哪还有什么江湖名侠,刀宗新星的模样。 “胆子大啊……真有能耐,一个人混到船上,知不知道你要是死那里,直接丢海里喂鱼,能把你啃得连渣都不剩!” 楼彦一边说着,巴掌又举了起来,侠士忙弯下腰震天动地地咳起来,夸张的像是要把肺呕出来一样。楼彦虽知侠士是装的,但手在空中举了半晌,最终还是恶狠狠地甩下来,“嘭”的一声砸弯了旁边铁质的栏杆。 “别以为你杀了什么史思明啊,打过几次月泉淮啊,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单说在九老洞,若不是宗主他们及时赶到,你还有命在吗?!” “史思明不是我杀的……”侠士弱弱地开口反驳,还想说自己在剑圣前辈处习得的修罗战法足可保性命无忧,却见楼彦瞪了他一眼,大声骂道: “我就知道!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侠士面上讪讪地笑着,心想楼师叔说的其实也没错。且不说他这种喂个牛都能被敲一闷棍的体质,单是每次他觉得自己小命要玩完,却又总能莫名其妙地化险为夷的情况,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人的气运是有限的,说不准哪日就花光了。你行走江湖也有一些时日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宗门教你的都忘完了?!” 那边韩况跟官府的人对接完毕,一转身看见侠士被楼彦骂了个狗血喷头,像个蔫掉的菜叶子一样,便乐呵呵地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把侠士挡在身后,笑道:“行了,你歇歇吧,还不是多亏了这位小兄弟,我们才能里应外合把珍鲛阁的人一网打尽。” 楼彦冷哼了一声,嘴上仍是不饶人,声音却是小了下去:“韩况,我教训我门下弟子,你插什么嘴。” 只见韩况耸了耸肩,无奈道:“是是是,是你门下弟子,我无从置喙。” 侠士看着楼彦面色稍缓,探出身子规规矩矩一行礼,抬头正色道:“弟子知错,是我行事鲁莽,让师叔担心了,日后定会加倍小心谨慎,不负刀宗弟子之名,也保好自己的小命。 他又眨了眨眼,笑道:“况且,我知道楼师叔和韩前辈一定会进来救我,又有何担心。” 此时楼彦就算再生气,也无法对这位解人意,识大体的弟子继续责骂。何况韩况还在旁边笑着夸赞刀宗门下出了如此聪慧机敏的弟子,侠士则忙忙摆着手说愧不敢当,留这“千手帝君”有些多余尴尬地站在一边。 许是觉得这名处事颇为圆滑的弟子也太刀枪不进,自己说的话他看似应了下来,实则根本没往心里去。看着侠士笑嘻嘻的模样,楼彦眉头一颦,沉声道:“我定要将此事告诉三归师弟,让他好好管教你。” “什么?师叔……” 侠士的笑容僵在脸上,从凝固的表情中能窥出几分心虚和慌张,但只是一瞬,他立马整理好了表情,露出了他那标准的温顺谦和甚至有些憨厚的微笑。 “师父常年在外奔波游走,为刀宗事务忙碌,此等小事不必叨扰他。” “何况作为弟子理应为师父排忧解难,怎有让师父担心挂念的道理?我并非是怕受罚挨骂,而是师父若因此耽搁正事,才是我做为弟子的失责。”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一个多么恭敬孝顺的徒弟形象。 只见楼彦冷面一瞥,冷哼一声:“他忙,我就不忙了吗。还得天天看着你们这帮兔崽子……他现在的正事就是管好他的徒弟别忙着送死。” 说着归刀入鞘置于腰后,不再理会侠士,对着韩况一摆手:“回宗门了,得空再聚。” “‘帝君’慢走。” 韩况悠悠一拱手,荣获楼彦白眼一枚。 侠士却是一点都乐不起来了,看着楼彦离去的背影,愁云满面地叹气一声。 他不觉得楼彦是在开玩笑。 自己的“壮举”真的要传到刀主耳里了。 侠士在外行走江湖,擅报喜不报忧。 濒临死亡的绝境绝口不提,足以致命的伤口一笔带过。反倒是哪处的元宵最香甜,哪家的酿酒最醇厚,写得是一清二楚。 而浪三归也不会多加询问,见面时第一件事便是提着刀把人狠揍一顿,直把侠士揍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再笑着蹲在旁边拍拍他的头说刀法又进步了。 虽说是师父,是侠士名义上最亲近的人,或许对侠士的经历并不了解。 可是,常年行走江湖,消息极为灵通的浪游刀主,当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吗? 侠士蹲在木桶旁边,拿着水瓢把自己脏得黏在一坨的头发慢慢冲开,又用毛巾避着伤口擦拭着身子,疼得他呲牙咧嘴地在心里暗骂。水换了一桶又一桶,才把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冲去。 他抽着鼻子仔细闻了一遍,确认没有一点异味后,才拿绷带十分随意地处理了伤口,套上干净的衣物,坐在桌前准备给浪三归写信。 毕竟比起楼师叔去“告状”,还是自己先坦白“罪行”更真诚一点。 淡淡墨香在室内散开,侠士放下墨碇,执笔作书。 “师父亲启,展信开颜。” “近日游历南海,偶遇楼彦师叔与韩况前辈,得知二人在暗中调查珍蛟阁……” “……歹人掠去多名稚童驾船逃窜,若令其驶入海域深处则再难寻踪迹,我便先行隐去内力潜入其中……” “他们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身子骨差不会武功,我便出头替他们挡了几次,皆是皮rou伤,如今已无大碍,莫挂念。” 侠士脸不红心不跳,毕竟等刀主收到信,自己的伤不就是好得差不多了。 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张信纸,侠士吹干墨痕,正要装好送给信使时,门口传来三下敲门声,来人是韩况。 “方便我进来吗?” 侠士道了一声韩前辈,忙开门让人进来。 “你的伤可有大碍?需要叫郎中过来看看吗?” “不碍事不碍事,都是小伤。” “本不该打扰你休息,但你潜入船上多日,想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韩况招招手,身后的小二端着菜盘放到桌上“这地儿我比较熟,点了几道家常菜品,不知是否合你的胃口。” 侠士没有过多客气,他现在本就是饥肠辘辘,兜里的盘缠也不多了,他与韩况并坐于桌前,拱手笑道:“多谢韩前辈,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能结识如此少年英侠,才是韩某的荣幸。” 侠士是真的饿极了,低着头一顿风卷残云,韩况时不时夹一粒花生米,就着酒杯慢慢品着。 “不必喊我前辈,其实我本来也算你……”韩况突然出声,说到一半时又停住了,像是在斟酌什么。 侠士也沉默住了,心道刀宗的辈分乱得像一团麻花,你算我师兄还是师叔呢。 只见韩况呵呵两声,绕过了这个话题:“行走江湖遇见合意之人,常以兄弟相称。我比你大,你叫我韩兄便是。” 侠士举起茶杯:“好!韩兄,今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待吃到差不多了,他们开始畅谈起来,聊刀法,聊游记。韩况讲了他从东海南下,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讲了珍鲛阁如何逍遥法外数十年,他与楼彦又如何抓到他们把柄,同官府将他们一网打尽。 侠士则讲了刀宗近些年来的事情,讲宗主与月泉淮在刀宗的一战是硬生生地劈开了一座大山,讲过年时元小小与汤圆圆比谁包的饺子更大,讲宗主闭关后宗门事物大多交由了洞幽刀主代为处理,讲世人对刀宗的态度在明显变化,但寻仇之人仍数不胜数…… 侠士本不是健谈之人,但遇见韩况却是如同相见恨晚,有一箩筐的话说不完,他讲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当年多亏了流芳刀主的指点,我的速度有了很大的提升。如今练师叔也开始重新教习弟子,听说今年的会武魁首就拜了她为师。” 韩况抿了一口酒,眼眸垂了下去:“挺好。” 侠士偷觎一眼他的神色,心道果然还是在意的,准备换个话题,谁知眼前竟是突然一黑,他连忙撑住桌子。 “怎么了?”韩况放下了酒杯,他察觉到了侠士的不对。 “没事,估计是……”话还没说完,一股更深的晕眩袭击了他的大脑,他撑不住身子,整个人一头栽到了桌子下面,噼哩哐啷地扯倒了一堆瓷碗碟盘。 后面的事变得模糊,他听见韩况焦急地喊他的名字,但是他无法做出回应,紧接着就是一阵刀剑相击的尖锐摩擦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好像安静了下来,他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对话。 “你给他的水里加了什么?” “忘忧散,那人说这小子在外不喝酒,警惕性高。忘忧散无色无味,比迷药要好中招一点。” “忘忧散有什么效果?” “因人而异,有人会失去记忆,有人会性情大变,不过大部分都是昏睡不醒……早知道他警惕性这么低,我就直接下迷药了,哎呦!大哥别打了……” 一刻钟后,侠士悠悠转醒,他坐起来,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韩况,又看着绑在角落里一个鼻青脸肿的小二,眨了眨眼睛。 “可有什么不适?”韩况问道。 侠士定定地看着韩况,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韩兄……” 韩况被吓得噔噔噔倒退三步,猛地扭头震惊地看着小二:“他怎么了?” “哭了呗。”要是没被绑起来,这小二说不定当场翘着二郎腿嗑起瓜子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啧啧,这小子心里埋着事呢。” 侠士抓着被褥,无声地滴着眼泪:“韩兄,你有没有爱而不得之人……” 韩况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那小二蹭着地板往侠士那边蠕动着,恨不得直接把耳朵飞过去。 “我好喜欢他……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跟他在一起,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若是让他知道了我的心思,我可能这辈子就跟他无缘了。” 小二放弃了挪动,瘫在柜子旁歪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霸王硬上弓呗,你一个习武的大男人,对付一个女子岂不小菜一碟?” 侠士含着泪,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秒钟这个方法的可行性,然后摇头:“不行,我打不过他。” “啧……”小二咂咂嘴,用那核桃大的脑仁仔细思考了两圈,随即放弃“不行就算了,俗话不是说,剑谱第一页,先斩意中人……虽然你看起来是练刀的,但是道理都是一样的嘛。” “我劝你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寄封信去,跟她断了关系,也好断了你的念想。从此就专专心心练刀,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闭嘴!”韩况猛地拔剑,凌冽剑气在小二脸上刮出数道血痕,沉声道:“若是还想要你的舌头,别让我再听见你发出任何声音。” 韩况收回木剑,看着侠士仍是坐在床边默默流泪,无声叹口气。 这并不是侠士原本的性格,无意窥见他的情感隐私,想来也不是本人醒来愿意看见的。 韩况把吓瘫在地上的小二拽到外厅,自己盘坐到软榻上。 今晚他能做的就是看着侠士,别再出什么乱子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 屋内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突然传来几声挪动木椅的摩擦声,似是屋里的人移到了桌前。没过多久,侠士拿着一张薄薄的信封走出来。 “你要干什么?”韩况警惕地问道。 “寄信。”侠士语气很是平静,如果忽略他那布满泪痕的脸。 “什么?你还真听了那人的鬼话?!” 韩况就算再冷静,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几许,然而侠士哆嗦一下,好像又是受到了刺激,眼泪又噗嗒嗒地开始往下落。 “别哭了,唉……没有说你的意思。”韩况一个头几乎两个大“你现在性格有异,莫要冲动行事。” “原先的我太过踟蹰不定,此乃练刀大忌。”侠士一边擦着泪,一边往外走“我受此事困扰已久,他说的对,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韩况放弃了跟侠士争论他现在到底清醒不清醒,这就跟和醉鬼争论他到底醉没醉一样荒谬。韩况上前拉住侠士胳膊,一边温声劝导,一边试图把人拽回屋内。 “今日晚了,你不如好好休息,等明日再寄也不迟。” “明天我就不会寄了。” “…………” 你也知道你明天就不会寄了! 韩况知此时跟这人说理说不通,他拿木剑抵在侠士与门之间,轻轻说道:“你不能出去。” 只见侠士似是有些震惊地微微张大眼,拿着那双湿润浑圆的黑眸盯着韩况,倒是让他生出了几分自己是在欺负侠士的感觉。 “好,好,你不让我出去……” 侠士猛地拔出刀,横在身前—— “那我就!……” 刀光一闪,韩况在瞬息间便掐好剑诀,下一秒长刀却是抵在了侠士自己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瞬间就渗出几滴鲜红血液。 韩况:!!!!!! “你冷静!!” “你让开!!” 韩况急退几步,连忙把路让出来,拿着木剑的手微微颤抖:“你先把刀放下!” 侠士摇摇脑袋,表示拒绝。刀刃危险地在脖子旁边晃动,韩况看得胆战心惊,简直要疯了:“你别摇头了!!!” 楼下掌柜本就时时盯着这边的动静,听到争吵连忙小跑着上来,他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一小段楼梯都几乎要累得背过去,他喘着粗气,忙忙在两人间弯腰摆手: “哎呀!两位大侠都消消气!” 掌柜伸着那胖得挤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把侠士拿着刀的手压下去,赔笑着凑到侠士面前,脸上的肥rou都挤在了一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小公子这么年轻,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瞧瞧!脖子都流血了!” 侠士顺从着放下刀,不太在意地抹掉血迹,从怀里拿出来那封信,双手递交给掌柜,又恢复了那副有礼和善的模样:“可以帮我把这封信寄到翁洲刀宗观心武场的第三个鹦鹉窝吗?” “没问题,来来来……”胖掌柜喊过一个小二,让人去跑腿“刀宗什么?” “观心武场第三个鹦鹉窝。”侠士认认真真道。 韩况斜靠在门旁的木柜上,十分头疼地掐着自己的眉心。 “你放心,这封信要是送不到地方,大侠您把我脑袋砍下来都成!” 胖掌柜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着,又怕侠士再惹事,一步三回头地叮嘱劝说他赶紧去休息。侠士乖乖点着头,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韩况收走了。 “危险物品先放我这。祖宗,可以去睡了吗?” 侠士思考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事情了,乖巧地“嗯”了一声,走进内间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前,安详地合上双眼。 韩况长舒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完,又听见侠士在喊他。 一转头就看见侠士正把腰带往床梁上挂,他打了个死结,十分真诚地看着韩况:“韩兄,我突然不想睡了,我想了想,我明天醒来可能会想死,要不我先去死吧哈哈……” 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几息后韩况脸色十分不好地从屋内走出来,往里面偷看的小二被抓了个正着,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啧啧,一哭二闹三上吊啊,该说早应该把他打晕……哎哎哎大哥!!别别割我舌头我错了!!——” 夜半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初晨时雨就停了,湿润的土地冒出淡淡的清香。在太阳刚刚露头的时候,侠士就醒了,他有些迷茫地坐起来,自己常抱在怀里的刀不见了,脖颈后无法忽视的酸痛更是让他眉头紧皱。 昨夜的事,他一概是记不得了。 侠士揉着脖子走到外间,韩况本在塌上坐着,听见响声便睁开了眼睛,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侠士。 “醒了?” 侠士没想到外间有人,还有一晕一坐着的两人,本来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但看见韩况的表情,顿时后背有些发凉。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让他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侠士迟疑地点点头,问道:“韩兄,昨夜……可有打搅到你?” 他选了一个比较含糊地问法。韩况稍许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不记得了?” 侠士额头几乎要沁出冷汗,韩况这时却起身,把刀递给侠士,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温和宽容的前辈模样:“无妨,只是说了点胡话做了点胡事。” 他走到角落一脚踢醒还在昏睡的小二,牵着绑缚在其身上的麻绳往外走:“这人昨夜意图下药谋害你,我把他交给官府,顺道去问一下珍鲛阁一案判得怎么样了,你……” 韩况欲言又止,最后却是摇了摇头往外走了。侠士心中不安感愈发浓烈,寻了个由头把那小二留下。那小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又是哭又是笑的,侠士一脚又把人踹倒,拔出刀作势要往人脖子上砍。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如实给我招来。” 小二趴在地上吓得直哆嗦:“大侠饶命!我说,我都说,别砍我……” 小二断断续续地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侠士脸上逐渐失了血色,在听到“您托人将信送给您那位爱而不得之人”时,侠士扭头往屋内看了一眼。 昨日他在清醒时写给浪三归的信,还被镇纸好好地压在桌子上,微风将其吹起个弯弯的弧度,侠士有些僵硬地扭过头。 所以他到底是寄了什么信回去啊! 侠士对浪三归是有秘而不宣的感情,但他自从认清自己本心开始,就决定要将这种爱慕压在心里一辈子。此情是如此有悖伦理,离经叛道。他别的不敢奢求,只想保持如今的现状便好。 毕竟他的韩况“师兄”,不就是因为对自己师父产生情愫,而最终自行退出刀宗了。 那小二还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磕头,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大侠您是个好人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一会云云。侠士猛然回过心神,脑子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地上那人在说什么。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满脑子都是要被逐出师门的恐慌。 侠士浑浑噩噩地放走了小二,如同行尸走rou般来到楼下,那掌柜的极有眼色地小跑上前,谄媚地笑着:“大侠,昨日那封信……” 侠士猛得扭头看着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您放心!顶多半旬就能送到!” 侠士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多谢您……” “不客气不客气,帮助为民除害的大侠是应该的!……” 侠士留在这里协助韩况处理珍鲛阁一案的遗留问题,抽空还热心地解决了旁人的一些小麻烦,例如帮路边商贩打跑来闹事的小混混,又或是帮邻家稚童从树上取下来风筝…… 由于证据确凿,加之有江湖门派在施加压力,官府十分迅速地为其主犯人员定了罪,珍鲛阁数十年犯下的血腥罪行赤裸裸地摊开在世人面前,将受万千百姓即其后代唾骂。据说那主犯之一在狱中莫名其妙消失,不久后其尸体未着寸缕地悬挂在城墙上,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距那封信送走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浪三归那里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侠士也从一开始的不安心慌到现在的坦然自若,心中甚至藏着几分侥幸:万一信在路上丢了呢?万一送错人了呢? 若是“东窗事发”,他与浪三归真的再无师徒缘分,要是跪下来求求刀主,至少不要把他赶出宗门,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应该会让他留下来的吧。 他还是很想练刀的啊! 此间事了,侠士来到海边同韩况道别,嚣张的海风把他们的衣服吹得鼓动着飞舞。海浪打碎在礁石上,薄薄的水汽往人身上扑,弄得皮肤凉生生的。 “我往东。”侠士稍微提了点声音喊道。 “那我往西去了。” “江湖路远,保重。” “保重。” 韩况拍了拍侠士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笑,随后便转过了身去,渐行渐远。 这本是一场很完美的江湖告别,他们二人本应散在茫茫人海中,等待日后不期而遇地重逢。可是侠士刚带着笑意扭过身,就一眼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看见了那显眼又挺拔的身影,俊郎的面容加之独特的白发,惹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然而他的表情却不太妙,阴沉着脸急匆匆地走着,又不时往两边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那不是他师父又是谁! 侠士顿时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压低了斗笠,转身立马往回走。而浪三归这时刚好抬头,他眉头一皱,对着侠士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韩况!” 韩况闻声转头,看到来人讶异了两分:“浪游刀主!” 他想问您怎么在这,又突然想起侠士正是浪三归徒弟,生怕两人就这么生生错过,忙对着侠士的背影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谁料这一喊倒是不得了,侠士像被蜜蜂蛰了屁股一样一下子窜出去好远。韩况不明所以,只听得浪三归冷哼一声,未见如何动作,只听一道急促的破空声,手中刀鞘如同离弦的箭,直直砸中百米外侠士的膝弯。侠士小腿一软,“噗通”一声摔到地上,把他摔得整个人都懵了,斗笠也飞了出去。他刚想挣扎着起身,就被人提着领子拽了起来。 “还跑?” 熟悉又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侠士吓得哆嗦一下,低着头缩紧脖子,根本不敢看刀主的神情。 韩况紧跟着赶过来,浪三归对着他嘴角一勾,眼底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 “徒弟跑出去久了,心野了,连师父都不想认了。” 声音低沉,掩盖着nongnong怒气,像是在侠士耳边炸起。侠士从未见过浪三归如此模样,有些惊慌地抬头跟那双淬着火的眼眸对视。 “你是不是要好好跟我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