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无望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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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星晚再次见到兄长,他已不是处处受人钳制的质子,而是意气风发、一身金甲的襄南三军统帅。他坐在高高的帅案后,听着大齐第三波使臣的游说,眼睛却看向改头换面的星晚。她如今身穿男装,乔装站在使者身后,低垂着眼帘,并不与星尘对视。 大齐是战败方,但作为大国,战败也只是一时,只要能拖到大军来援,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所以,议和条款件件开在襄南的软肋上,又让他们难以下咽。 星尘没有立即答复,而是请来使暂且休息,他要与军中谋臣商议。他又何尝不知,此乃大齐的缓兵之计。此时,他亦是骑虎难下。他没想到父王会有如此大的野心,真的敢起兵造反,还敢与萧桓正面对峙。但襄南毕竟只是一州一府,如若独立为国,别说大齐不同意,其他小国也会不断来犯。襄南之于大齐,实在是太小了,小得就算打败萧氏,夺取京城,也没有吞并整个大齐的能力,更遑论是治国。那么,他们唯一能走的路,便是被大齐招安,又担心萧桓日后报复。 星尘与谋士们商讨了一段,还是难以决议。他暂回大帐休息,入帐时,看到星晚正在等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星尘率先开口,“晚晚,半年不见,你憔悴了许多。” 星晚:“哥哥却是今非昔比,容光焕发得紧了。” 星尘坐到椅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为兄这般,meimei你高不高兴?”他们终于不需仰人鼻息生活,就算星晚留在大齐,也没人敢轻看她。 星晚:“我高兴不起来!大齐援军即刻便到,届时,襄南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哥哥的荣光又能坚持到几时?” 星尘盯着星晚的眼睛,“那便又如何?我今夜便杀上盘龙山,杀了那萧桓老儿。” 星晚:“然后呢?大齐新君再以替先皇复仇的名义,将襄南屠净?我知兄长如今进退维谷,特意寻了机会来见你。” 星尘忽然失笑,笑出眼泪,“你是担心我吗?你是担心你的太子殿下吧?我的好meimei,你现在,与为兄不是一条心了。”她曾经对自己说,她要生殉旁人,这让他情何以堪? 星晚:“我不想任由战事发展下去,让你与大齐两败俱伤。你可知,萧桓已经下诏退位,命太子即刻登基。你困住他、擒住他、杀死他,都没了意义。还不如在援军未到这一时半刻,谈好条件,使大齐永不来犯。既保全了襄南将士与百姓的性命,又给了大齐颜面。” 星尘:“到了此刻,还能两全其美?” 星晚:“世上的事,终究是要和谈。除非一方将另一方歼灭。大齐可以将襄南悉数诛杀,襄南可以吗?只要留有一点隐患,岂知他日不可以燎原?父王与兄长皆没有谋朝篡位的野心,何不捞足好处,就此收手?” 襄南军商议后提出:大齐割让边关七座城池,划入襄南管辖范围;世子星尘三年入京为质子,那么,襄南也请大齐的十七皇子萧衍到襄南三年为质;襄南王位世袭罔替,任何情况,萧氏不得剥夺襄南袭爵;襄南三十年不向大齐缴纳赋税与岁贡…… 经过数轮商谈,最终以大齐割让边关要塞三城、十七皇子为质两年、萧氏永不夺襄南王位、襄南三十年不缴赋与朝贡,达成合议。 如今已是太上皇的萧桓,按上私印,快马送回京城,由新皇萧珩加盖玉玺,再送回睢阳盘龙山。 萧桓病在山上,山下十里尽是襄南军,大齐援军已然到达。襄南大军据险死守,如若和谈被撕毁,星尘便下令烧山,山中数万齐军与太上皇即刻葬身火海。后方的大齐援军也将背水一战,胜负难料。现在最好的解法便是签下合约。 萧桓也是将自己与几万将士的性命交到儿子手中。 合约未回之前,双方皆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星尘问星晚,“你说,你的太子殿下,哦,不,现在是齐国的至尊,他会不会狠心放弃自己的父皇?借我之手,杀死萧桓,再将襄南悉数诛灭?” 星晚看了看兄长,面上无喜亦无怒,“你当萧珩是你么?宁肯陷害至亲骨rou,也要复仇!” 星尘被meimei呛得脸色涨红,胸膛起伏,“我不该替我死去的孩儿报仇吗?难道要指着你?我若求你,你肯帮我手刃仇人么?我是怕你为难,才自己动手!我一直在等你,错过了出城最佳时机,差点葬身在追兵的铁骑之下!可是你呢?你要生殉萧珩,你不肯同我走!” 星晚一时无语,这真是一笔烂账,都怪自己多情,谁也舍不得伤害。多情终成无情,谁都对不起。 星尘一时激愤难以抑制,“晚晚,你说过,要与我双数双飞,你都忘了吗?是你先抛弃我的!” 星晚无力地说:“哥,你我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你让我和你一起回襄南。我若真去了,我们终究是兄妹!以前,你无处容身,我愿意带你走,与你隐姓埋名、老死山林。今时不同往昔,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你已经手握生杀大权,不能因你我之事,背负luanlun的罪名!” 星尘眼睛赤红,“我们可以不是兄妹!” 星晚悲哀地看向兄长,“不是兄妹,感情也回不去了……” 星尘像是斗败的公鸡,颓然坐下,“真的回不去了么?晚晚,你不要我了?” 星晚:“不是我不要你,而是今后,我只能是你的负担与耻辱……” 星尘蓦地意识到,即便他赢了天下,却再也找不回曾经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侣。 萧珩没有像星尘猜测的那般弃车保帅,借机铲除手握重权的父皇,以巩固他刚得来的皇位。他如约加盖玉玺,结束了这场历时八个月的战争。并将其最是疼爱的胞弟押送到睢阳,交给襄南军。 封相亲自担任安抚使,马不停蹄赶至盘龙山下,将新皇签署的合约呈交襄南主帅星尘。 襄南接收大齐十七皇子,放还签约使臣与星晚。 战场上,两军一字排开。星晚等人与萧衍相对走来。十七皇子被囚近一年,身量长高了些许,脸上褪去婴儿肥与玩世不恭的惯常神态。他虽然只有十八岁,却蓄了胡须。懂事之前、长大以后,仿佛只是一瞬间。他看到星晚,对她躬身一礼,没有说什么。 由襄南归齐的使臣无不动容,试想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该如何面对今后两年的时光? 星晚与众使臣齐刷刷向他还礼。萧衍却没多少愁容,甚至还笑了笑,仿佛他长到如今,终于能为家国做一点事、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而欣慰。 星晚最终还是说:“父皇、父君,还有你兄长,都会等你回来……” 萧衍微微点头,擦身而过的一瞬,他轻声说:“郡主,是我对不住你……” 双方交接完成,大齐援军后退百丈,襄南撤军,太上皇萧桓与君上銮驾回朝。 然而,萧桓病痛交加,回去的路上,一日差似一日,到了京城外,已经水米不进,眼看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 此时,各地驻军完成使命,各自返还。随扈的禁军,每日向宫中禀告太上皇的病情。 君上与星晚近身照料萧桓,看着他日益萎顿,生命渐渐消逝。 昏暗的大帐内,萧桓形容枯槁、双眼迷离,久久望向帐顶的眸子,忽然聚焦,看向身边的正夫南荀。 君上赶忙握住他的手,“至尊……” 萧桓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不要再叫我至尊了,我已经退位……” 君上:“珩儿正赶过来接您回宫,他再三陈情,自己只是暂代监国,等您还朝,便将皇位交还给您。” 萧桓:“我已下了罪己诏,宣布退位,哪有反复的道理。再说,我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已经时日无多……” 君上眼含热泪,“不会的,您正值盛年,只是cao劳过度,回宫调养一段便会康复。”他将萧桓的手,贴在脸颊,声音低缓地说:“不做至尊也没什么,咱们退居城外宜春园,春天去江南看花,夏天在园子里听雨赏鱼,秋天到山里围猎,岂不快哉?咱们还要等衍儿回来。阿桓,你答应过我的,要与我白头偕老,怎么说过便不算了?” 萧桓眼珠转向星晚,“今后,就由晚晚陪着你吧!她重情意,不会让你太过寂寞……” 星晚盯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生杀予夺的男人,泪水糊住眼睛,“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后宫还有那么多美人,你都不管了吗?” 萧桓大概是想笑,却只扯了扯嘴角,“我……管不了他们了……晚晚,对不起……” 星晚哭道:“你说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萧桓,你不许死,我不准你死!”虽然他曾经天威难测,致使星晚几次死里逃生,但是后来,也是他一力保护着她。 萧桓无力地回握住君上的手,“荀哥,我便将几个孩儿,都交给你了。你替我照看着大齐江山,替我陪珏玉长大……我不是个好夫君,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君上:“不,阿桓,你不要说这些!” 萧桓看向星晚,“若有来生,希望还能遇到你。即便是路人也好,不要不必相逢,好不好?” 星晚:“那时我是说来气你的!你不要当真!桓桓,求你不要死……” 萧桓闭上眼,“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