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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六年前(下)

    

番外三:六年前(下)



    渗透了清冷月光的夜色毫无遮掩的涌进了别墅。

    一道纤细完全规避了监控,灵巧的从墙体的下水管攀爬而上,又顺着三楼窗户缝隙将身形送了进去。

    别墅里寂静无比。平时大家各自出各自的任务,五个同伴很难有济济一堂的场面在。其实以前是六个,但秦蔗却毫无预警的死了。秦蔗死时,爸爸曾发过很大的火,最后还是她偷偷把秦蔗埋进了地底。

    她留意过这几天大家的行程,尤其是秦白桃。秦白桃这人打小就喜欢针对自己,她不管做什么秦白桃都要斗上一斗。雪椰侦查过,同伴们都出任务去了,换言之这个时间别墅里只有爸爸一个人在。

    她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虽然听从爸爸的吩咐和欧邵峰断了,但她内心没有一刻是静止的。

    爸爸现在已经完全不出手了,但他的狠辣早就刻画在每个孩子的心中,曾几何时还是大家子时的梦魇。

    她弯下柔软的身躯入内,房中白纱幽幽,欧式大床,钩花描漆的衣柜,和一般的女孩卧室并无两样,这是雪椰的卧室。其实她早不在别墅休息了,除了出任务和定期回秦宅复命,她一般只留在H城。一则是欧邵峰在那里,二则是她还在H城读书。

    雪椰不是没想过发挥她的优势用狙,但爸爸这人从来不站在窗前。这是他身为多年特工的职业习惯,而且周边也没有平齐的高楼能让她架狙。但雪椰想她还是有很多机会的,爸爸虽然防心非常重,但是人总有弱点。

    爸爸的弱点就是他的腿,他是在三十岁时退下来的。因为他在一次刺杀行动中伤了左腿,从此没有拐杖就不能正常走路。

    她的大脑飞速转动计算怎么做才能最有效的刺杀一个跛子,现在的爸爸在她眼里只是个待宰的羔羊,而她是这只羔羊亲手调教出来的猎手。

    雪椰瞄时间,凌晨三点零五分。这个时间是人最困的时候,也是行动最为迟缓的时间。她赌的就是父亲这半梦半醒间不清醒的某个瞬间。她往墙边一靠,和白纱合二为一,呼吸也匀停安静,没有半点异状。

    挂在窗边的灯给室内镀上了层暗黄,雪椰贴在墙边悄无声息的下楼。

    爸爸的房间在二楼楼梯口的第二间,她身体微微前倾,枪套别在黑色休闲装里。其实她不太喜欢穿这身黑色休闲装,但爸爸坚持过只要出任务就必须穿上这身。

    杀人也是需要有仪式感的,因为世上没有哪一种颜色能像黑色一样把鲜血的色泽隐藏起来。

    雪椰原本及腰的长发在路上被她亲手绞断,变成了短发。父亲的兵器们没谁像她一样蓄发,美丽的卷发只会让她在近身急速格斗时更容易受制于人。大家都以为是她轻狂自傲,其实不是,雪椰只是单纯的因为欧邵峰喜欢她留长发而已。

    她已经摸到了房门前,微微敛着睫,侧耳倾听屋内动静。

    再次看时间,凌晨三点零八分。继续沉寂的等待,等待自己的呼吸和微风化为同样的频率。

    一呼一吸间,雪椰感觉到周边的环境都慢行下来。她看见半空中挥翅飞过的蝇虫每一次翅膀的掀动都变成了慢帧,就连爸爸的浅浅呼吸声都在耳边纤毫毕现。

    这当然不是雪椰发生了幻觉,她每次彻底安静下来都会这样。清醒到可怕,否则也不能称为当之无愧的最强鹰眼。

    雪椰环顾四周,悄无声息的拾起了腰间枪。那是把二三口径弹药的手枪,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手枪之一,它可以射穿十厘米的钢板,还能毫不费力的击毙一头水牛。雪椰对枪的掌控力就像是妈对儿子那样透彻,不管后座力多大到了雪椰手里都只有被驯服一条路。

    她在心中默数‘一’‘二’,在数到‘三’的那一瞬她猛地爆踢门,与此同时手枪保险栓放下,一颗子弹‘啪’一声飞到爸爸的床枕位置,她飞快的又补了一枪在床头柜上爸爸的手机,她要连爸爸打电话叫人杀欧邵峰的机会一同毁灭。两颗退了子弹的弹壳从她手枪下‘叮’声掉落。

    雪椰紧接着身体往墙体后回缩掩护,转身就往一楼跑。不管是杀死还是没有,她都不能继续呆在原地。

    果然!一颗破空的子弹转眼从雪椰头顶飞擦过,她连头都没回,立即蹲下身子往旁边滚了一圈,找到沙发作为掩体。

    爸爸矫健的身姿转瞬从楼梯拐角处现出一半来,他作风大胆,甚至敢用自己身体为诱饵引雪椰现身上钩,但她绝不会在这个时间伸头,不然等待她的绝对是被打成筛子。

    雪椰微微勾身,把枪单手持在膝盖上,小心翼翼沿着沙发边缘移动。神色十分沉默,就像任意一次的任务。

    仅动了一步,‘啪’的又是一颗破空的子弹紧挨着雪椰侧脸飞来。脸上火辣辣的,她顾不上擦,时间好像凝固,又像是在飞速前进。

    雪椰闭上了眼,这是十分大胆的动作。但她毕竟是爸爸亲手调教出来的,爸爸所有的狂傲大胆,她都毫不客气的继承了。

    她平复心情,一呼一吸再次放慢延长。雪椰听见爸爸那一轻一重的放轻脚步,虽然爸爸极力掩藏,但那脚步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明显。雪椰立即侧身往沙发右侧的盆栽横扑而去,手枪同时举起‘啪’地一声直瞄爸爸眉心。

    秦少白脸上浮现出两道精妙的弧度。他没一丝停顿的往墙体后掩去,雪椰那颗子弹穿透了墙体,咚地把墙上一副漩涡油彩挂画震落。

    秦少白在第一声枪声响起时就往床下一滚,他没看清刺杀者,他想了一圈今夜的刺杀者,没想到最后却是雪椰。他知道她的性格虽然看似沉静淡漠,但实际她却是一团埋藏在坚冰下的火焰。只要谁能破开她那层看似安静的壳子,就能得到她最炽烈的对待。

    她现在就宛如一个幽灵,纠缠在后颈滑不溜丢,完全无法用手触碰。秦少白心里浮现出了微妙的骄傲,但更多的是背叛感。他辛苦调教这么多年的女儿,居然为了外人背叛自己,她想要杀了他?

    雪椰在爸爸往墙后掩去的同时欺身而上,她一脚踏上沙发前的茶几,凭空一跃,借着特殊制作的弹跳跑鞋直接凭空跳高一米多,上了左侧的楼梯最高一阶。黑洞洞的手枪直径转过了墙体掩护,直逼爸爸面门。

    秦少白疾退,他既欣慰着雪椰异常灵敏的反应,同时冷汗也浸了出来。他已经很多年不和外人直面交手,也早就不和孩子们比拼。一则是他已经暮年,完全匹配不上孩子们这正当年的爆发力。二则是他也不需要再这么做了,因为他已经退休,他只要牢牢攥紧这些孩子就行了。

    也许这里别人会好奇,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暮年,这些孩子们却没谁提出要单干,还让他抽成呢?其实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因为孩子们都和大象一样被习惯绑住了。

    驯象人在大象还是小象时就用一根铁链将它绑在了柱子上,因为力量还没长成,无论小象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锁链束缚,于是小象们都不再挣扎。即使它们早已长成庞然大物,在惯性思维中,它们都认为自己永远无法摆脱那条链子。

    秦少白就是孩子们的那条链子,从小他就刻意的去传授他们各种杀人技巧,故意激发他们性格里的不稳定因素,让他们除了依赖自己和杀人,别的什么都不会!

    雪椰算是这群孩子里唯一的异端,她居然想要读书。出于试验的心理,也放手一搏由她去。结果是可以想见的,虽然她安分了十几年,最后还是第一个提出了脱离。果然读书明理这种事不该发生在杀手身上,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兵器的本职即可。

    雪椰却没有秦少白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完全精神放空,脑海里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杀掉爸爸。

    ‘啪’的一声又是一枪放出,雪椰已经放了第四颗子弹。她的手枪里一轮只能上九颗子弹,也就是说杀死爸爸她还剩五次机会。爸爸的遭遇比她稍微好一点,他的半自动小手枪一轮可以上十三颗子弹。而他才放了两枪,他还有十一次机会杀死自己。

    **

    秦少白一个滚身躲开雪椰的子弹,扑进了原本的卧室。他屏住呼吸,硬邦邦的墙壁贴着后背。他悄悄转动弹匣,双手持枪在卧室门的角落。

    这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因为卧室不过区区十几坪,一旦雪椰把门堵住,他除了从窗玻璃跳下去将没有任何逃生机会,而他的腿脚并不是那么灵便。

    天色依旧黑沉,小区的几盏路灯颜色银白,飞虫在灯管下轻快曼舞。月色似的冷光从玻璃中抄入,一地雪色。

    雪椰右手持枪,双眸微敛,脚步轻慢的像只狸奴在夜行。少倾,她重新摸到爸爸卧室的门口,站在门口死角处一动不动。

    汗珠从额际滑下,秦少白知道雪椰就站在门口死角。虽然她和他都看似静止,但两人等待的都是同样机会,一旦那个机会来临他们将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现在摆秦少白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退回到卧室的深处,找床为掩体。二是直接和雪椰正面对击。秦少白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对自己也并非百分百充满信心。但他毕竟做了近十五年的特工,心理素质过硬。

    秦少白很沉着,但他遇到的是比他还冷静的雪椰。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秦少白眯起了眼,胸口起伏。

    僵局就是这样突然打破的,也不知道两人中到底是谁先动手,或者说是同时动手?只见秦少白身体突然前倾,一颗子弹‘啪’地放出,退出的弹壳‘叮’声落地。

    雪椰身躯往后一弯,柔韧无比的后空翻去。在她处于倒立头朝下的姿势同时一颗子弹从她的手枪中送出,雪椰左手在地板上撑了一把瞬间恢复站姿,闪进爸爸卧室旁装饰的一盆巨型盆栽后。

    秦少白被那刁钻角度的一枪擦到皮毛,睡衣被弹道划破,小腹露出麦色的肌肤。他忍住不适往门后掩去,呼吸渐乱——雪椰那一枪伤到了他的表皮,殷红流了出来,秦少白一手捂住,另一手继续拿枪,火辣辣的疼痛让秦少白意识清醒。

    雪椰无声轻笑着。她知道爸爸已经有些慌乱了,猜刚才那一枪肯定有射中他什么位置。

    他以门为掩体,呼吸急促,又伸手‘啪’一声朝盆栽射去。

    掩护自己的青花瓷盆瞬间分崩瓦解,雪椰迅速往后倒退数步。紧跟着又是‘啪’‘啪’两颗子弹接连飞来,失去掩护的雪椰面朝子弹往后疾退。那两颗子弹一颗嵌入了雪椰旁的楼梯栏杆中,一颗陷入了墙体。

    雪椰在爸爸露面袭击的那一瞬把枪对准了他的喉咙,又是‘啪’一枪飞过。

    秦少白闷哼一声,身体急速旋转。

    雪椰看穿他想再次躲回卧室里的举动,她毫不犹豫的补上一枪。那一枪直接将卧室房门锁击穿,关不上门了。

    秦少白身体蜷缩,脖颈青筋凸起赫人。他一边疯狂开枪火力掩护,一边从楼梯扶手上滑下一楼。

    ‘啪’‘啪’‘啪’接连的枪响一声声击打在雪椰心头,她默数着父亲还剩下四颗子弹,而自己还有三颗,半斤对八两而已。

    一道微风从窗玻璃中徐徐吹来,掠过父女二人的面庞。

    秦少白从扶手上一跃而起,翻滚着逃进客厅沙发后,喉咙上下激烈的滑动。秦少白虽然每天都有锻炼好几个小时,但毕竟不年轻了,左腿还有残缺。腹部那道擦伤也在火辣辣的叫嚣。

    相比秦少白的激动,雪椰异常镇定。

    她靠在二楼楼梯墙后,正在调整枪上的观察器。她的手枪不止是加了这个观察器,还额外装了消音器,深夜里格外醒耳的枪声其实连二十分贝都不到。

    秦少白紧贴沙发背部,两目圆睁。他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调教出这么个玩意来和自己过不去,但现在这么想无疑是没一点用处。

    深沉夜色被什么遮住星子,似有团团乌云在无声聚拢着。她侧首看了下,整个天空被掩的半丝星芒不露,宛若一块质量上乘的亚光天鹅绒。

    雪椰眸中突然晃过了什么,紧跟着,轻巧从爸爸卧室中穿了过去。雪椰没丝毫声音,她直接从二楼窗户攀爬而下,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短短数息后,她魑魅般站在一楼客厅的窗户外侧。

    看着爸爸半贴在地面的姿势,她嘴角微勾。没一点迟疑的放出子弹,只听‘啪’一声,金属和琉璃的锐响一下爆开,碎裂的声音切割了空气。

    秦少白在那破空声传来时就已及时转身,但他毕竟负了轻伤,腿脚也没有那么灵便。就算他已经尽力闪躲避开要害,但那一枪还是击入了他的右肩关节。他被子弹的穿击力打得往后踉跄两步仰翻在沙发另一侧,刚好再次掩住他的身姿。

    空气中的水汽聚集着,突然天边闪过一际亮如白昼的闪电,黑夜瞬间就被撕开个口子。

    雪椰那沉寂的脸孔在豁然的亮光后闪现,眸中光芒收敛冷淡,如深海中没有人可以得到的宝藏。

    她单手一撑,窗框位置翻身而入。紧接着爸爸一枪从沙发那头朝她心脏飞来。一路撕裂了空气,扭曲了黑暗,像拖着不详尾巴的慧星,呼啸着直冲而来。

    雪椰避无可避,索性不再避。

    她迎头撞了上去,那一枪没有击穿雪椰的心脏,反而是穿透了她娇柔的左肺叶。她没有半丝异状的继续往前冲,雪椰一步踏上了沙发跃起,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

    秦少白和雪椰的目光终于在空中交汇了,他最得意的杀人兵器面无表情,正持着那黑洞洞的枪落地直戳过来,空气好像结成了冰。

    他将右手的枪切换到左手,两人同时手枪比向了对方。秦少白是左撇子,双手皆能开弓。

    雪椰安静的持枪凝视着爸爸。每次呼吸都令她感到左胸剧烈作痛,就像里面有根烙铁筷子在不停的搅动,让她生不如死。

    此时窗外又是数道闪电惊现,隆隆雷声频频传来。

    客厅中对持的二人都没一丝表情的举枪望着对方,一样的身直如松,一样的后背侵湿了冷汗。

    秦少白指尖微颤,他需要狠狠攥住枪柄才能不被雪椰看出异样。他的右肩关节被彻底击穿,窟窿处正往外涌着血水,染红了他的高级睡衣。

    雪椰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反而更糟。万幸的是她身着纯黑运动服,在黑夜中看来伤口没有那么明显。

    咣地一声忽然传来,原来是客厅的座钟到了准点自鸣。

    它还在咣咣报时,父女二人已经‘啪’’啪’两声同时开枪。只见秦少白摇晃了一下,眼前似有血雾蔓延。接着他四肢朝天,笔直砸下地板去。

    雪椰被爸爸那一枪打的往后飞了几米,她闷哼一声站住了。腥红沿着发迹线流下,侵湿了雪椰的左眼。

    她很狠抽搐了一下,单腿控制不住的跪地,液体一滴一滴渗进地板凹槽里。雪椰明白此刻必须强忍,否则她可能将陷入永眠。

    视线已经花了,她双手撑地,艰难的喘着粗气。鲜血不停涌动,她的脑仁似要爆炸,雪椰晃了两下脑袋尝试保持清新,这个动作使她颅脑发生震动,抽搐了一下直接栽在地板。

    雪椰固执的单手成爪撑在身下不让自己倒下。她缓缓的,踉跄的站起来,身子控制不住打摆子。

    原本毫无重量的手枪此时拿在手中比千斤铁还要沉重,比这更糟的是雪椰视力完全模糊了,原本再清晰毕现不过的视物现在只剩一片黑红。

    雪椰牙齿咯咯作响,控制不住自己要往地板上软倒。但还不行,她还不能确定爸爸到底死了没有,她不能就这么快死!

    她的背影像一个醉醺醺的酒客,没一步踏在她该踏的位置。

    又是一际轰鸣雷响,先只有几丝雨水落下,很快就滂沱起来,敲打的玻璃窗毕波作响。

    雪椰终于踉跄走到爸爸面前,她摇摇摆摆的蹲下去,将爸爸左手攥得紧紧的手枪拼命抽出,力道之大让她往后仰倒。

    她面如金纸,颤抖着将两把手枪举起。雪椰试图瞄准爸爸的要害,但她已经完全失了准头。雪椰天旋地转,肺叶的火灼和颅脑爆炸的疼痛感让豆大的汗珠频出。

    雪椰抖着手,困难地扣动扳机,将最后一颗子弹喂进了爸爸的腹腔。

    秦少白瞪大眼睛,眉心一点血痕。不甘的涓细血水从嘴角蜿蜒留下,裸露的腹部被近距离的补枪炸开一个血窟窿。雪椰再次将爸爸手里搜过来的那只枪举起,她记得爸爸的枪里面还有一颗子弹,她要把爸爸杀得死死的,再不能威胁到欧邵峰……

    她浑身急促的颤抖着,呼吸声比破风箱还要恐怖。

    雪椰牙齿上下拼命咬合,两腿发软,根本就抓不住爸爸的那柄手枪。又喘息了一会儿才再次努力扣动扳机,却怎么也没有力量按动。

    她双眼发黑发沉,呼吸起来怎么就那么难呢?突然,她心狠无比的往自己左肺叶按下去,剧烈的痛让雪椰瞬间爆发难以言说的力量,终于猛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啪’地一声,爸爸的身体随着那最后一声枪响而徒劳的颤动着,两个血窟窿并排出现在他的腹部,猩红血水流的到处都是。

    雪椰跪在哪,她的半边脸被发际线里的血水侵透,宛如地狱中行走的恶鬼。

    这个恶鬼的双手又宛若琉璃般白皙脆弱,她在爸爸的腰间盲摸,颤抖着翻到爸爸别在臀上的一把军用匕首。这把匕首称为剔骨刀,刀刃不过短短十厘米,却可以一刀凿穿三英寸的钢板。

    雪椰颤栗着抽出刀刃,寒芒在她被鲜血染满的脸上一晃而过,她几乎是本能的闭了闭眼。牙关紧咬,拼命抵御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疼痛和颤抖。

    她双手反握刀柄,狠辣的将刀刃往爸爸腹腔送去!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她狠狠插着,一次比一次凶猛。她从没在杀人一事上做到狠毒如斯的地步,也可能是雪椰本身被爸爸调教的已经三观不正。这让人作呕害怕的刀刀入rou又刀刀拔出,居然让雪椰的心情奇异的平复下来。

    她默数自己插刀的次数,却总记不住自己到底数到了几。

    爸爸的腹部被雪椰戳成了筛子,五脏六腑全都烂成棉絮,大肠搅的稀烂。就连胃里那些食物残渣的颜色都糊弄在其中,雪椰还在手起刀落的拼命戳着。

    其实秦少白早就死透了,但双目几乎不能视物的雪椰还是恐惧。她也是那头小象,就算她现在的实力早就远超爸爸,但她还是本能的害怕爸爸再次醒来。

    这样戳了不知到底多少下,雪椰终于筋疲力尽的停下来。

    她扔掉匕首,又喘息着颤抖爬起。

    一场豪雨正在挥洒S城。

    失血的寒冷让雪椰仿佛置身冰窖,腹腔粘腻,头部炸裂,已经没一个地方不疼痛,她索性哪里都不管,只踉跄着往外走去。

    雨幕中,纯黑的一道纤细慢慢走来,宛如行尸走rou。

    彼时不过凌晨四点。整座S城沐浴在水汽中,马路上一位行人或车辆都没有。红绿灯在斑马线尽头闪来闪去,昏黄路灯被雨水浇得稀透。

    雪椰几乎不能视物,只能凭着对光的本能感觉往前走。脚步也不听使唤,怎么也走不了直线。涌动的殷红被雨水稀释,精致的面容惨白到透明,除了凄惨、狼狈再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雪椰在雨幕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想要去的地方。

    前方掩在梧桐树后的是一座自建别墅,半白的桐花随雨水飘落,衬着高远的夜色显得诗情画意。

    这是欧邵峰在S城的老家。虽然他一次也没带她来过,她却早将这座房子的地理位置印在心中。他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一切她都可以如数家珍。

    欧邵峰是昨天扶灵回的S城,今日要送欧叔叔上山。也许在这过夜,也许已经回去H城。但她已经无法正常的判断了,她宁愿相信他现在就在那所别墅里,相信他距离她不过短短数百米。

    雪椰喘着粗气,胸腔潮湿,头部发烫,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沉。她只能吃力的靠在了电线杆上,被滂沱的大雨浇得像只落汤鸡。其实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再见一见他,有点可笑吧?

    雪椰的神经渐渐麻痹,半梦半醒一样,她似乎感不到疼痛了。

    头顶的雨越下越大,她用胳膊支撑住身体,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和雨水落地声。

    她垂着头,似乎是在静静地聆听着雨声,双眸也控制不住的想阖上了。

    彼时一个温热的怀抱突然将她抱起来,雪椰尝试着抬起眼睛,却根本做不到。

    来人是阿芒,他一早察觉出雪椰情绪不对。出完任务匆匆往秦宅赶,却没想到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对于秦少白死这件事,他并没有为人子的愤怒,比起父子关系他更像爸爸养的一条狗而已。

    秦少白死掉,估计除了瞬间的失落后,每人终于都可以松口气吧!他一路追赶,终于找到她,虽然她几乎和个死人没区别了。

    其实他本可以不管她的,只是一起长大的同伴而已,并没什么特殊的友情。可当他看见她对那人浅浅微笑时,眼神里带着悲伤时。

    他突然明白了。就算他们是一群地狱行走的机械,他也和雪椰一样渴望着有一道亮光能从暗淡的生命中照入。

    而雪椰已经拥有了这道亮光,他不希望她就这么死掉,如果他再也不能走在阳光下,是不是雪椰能代替他们,光明正大的走出这份阴霾呢?

    雪椰不知道秦芒是这样看待自己的问题,更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从特殊渠道渡出瑞士治疗。

    她没有知觉的四肢只能本能的随着他奔跑的速度而徒劳摇晃着,指尖血水凝结不动,雨水呖呖洒落。

    **

    “天啊!昨夜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还是我们S城本市!”保姆王阿姨从沙发上瞬间弹跳起来。夸张的捂着嘴,疯狂低声尖叫。

    “嘘!”从H城跟来的老管家也紧紧皱着眉,往二楼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少爷好不容易才睡着,你不要把他吵醒。”

    虽然保姆王阿姨话是有点多,但S城确实不能再呆下去了。这么个杀人魔在附近,怎么都不能放心!老管家如是想着。

    彼时的欧邵峰劳累半夜,在凌晨4点才进入梦乡。他并不知道那个时间雪椰就站在距离他区区几百米的位置呆了很久,须弥过后,她像一片完全没重量的羽毛。

    轻柔的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