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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怨

    颢天玄宿一直风评上佳,几乎和学宗的逍遥游一样,是个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天之骄子。最难得的是心怀宽广,脾气又好,这样一位极好的星宗宗主的徒弟,早就预定了星宗下一任的宗主之位。

    然而,对于这样一位师兄,离火无忌心里仍然敬意和疏远,多过其他。他只是接受了师叔的说法,师父若是活着,就会答应下来。四宗未来风雨飘摇,如果刀宗和星宗联手,他们就会占据不败之地。

    师叔暗示,会把他卖一个好价钱。离火无忌几乎要苦笑了。

    他答应了下来,大脑放空,希望眼前乱哄哄的情况能早日安定下来。然而没多久,三尘焚宇就和银雨翁吵起来,说前宗主明明有意为两个弟子举办结侣仪式,一个是离火无忌,另一个就是风逍遥。

    这是权威之争,需要一个切入口,银雨翁自然有一番证据,风逍遥早就在刀宗,要定下早就定下了——既然没定下,那就是没这回事。

    “小师弟跑了。”千金少很不快活,对离火无忌的冷淡也很不解:“无忌师兄?”

    “我在师父房间里发现了这个。”离火无忌翻了翻册子,就给了千金少:“你收着吧。让他们吵他们的,横竖我们差了辈分,冶云子师叔没来?”

    “哈哈哈哈。”千金少接过册子:“我去请师叔——醉生梦死?!”

    离火无忌露出苦笑,道:“万一什么时候真的打起来了……也许你会用得上。”

    风逍遥十五岁了,再过不久,就要十六了。天元抡魁遥遥无期,如今四宗前路迷茫,离火无忌这段日子里,一直在想,怎样才能去剑宗一趟——他想见一见无情葬月。

    没想到机会以另一种形式送上了门,玉千城派人送了帖子,希望他去看一看无情葬月的问题。

    离火无忌接着帖子,松了口气,下一刻,神色冷郁,摩挲着帖子。他又想起那天,他站在千羽镜的入口,站在那里,脑海里混乱一片。

    他进不去,本来,他就不该进去。但他受不了了,于是试图利用学到的术法,拆解外面的结界,然后,颢天玄宿和丹阳侯来了,他只好停下来——这时候,结界发生了变化。

    结界变成了他用在长孤溪外面的结界——学宗最初级最普通,修真院上过一两年就会解开的结界。

    那意味着黓龙君传达了他某个讯息。他到现在才领悟出来。为什么,那时候他不能进去。

    离火无忌收起帖子。无论是哪一位师叔胜出了,师父的事情没解决之前,他能够拖延一段时间。

    如今,他只想知道,执剑师岳万丘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离火无忌趴在桌子上,问自己:是意外,不是意外,又能如何?

    无情葬月会知道什么吗?小师弟有没有成功和他见过面?也许他不必非要去剑宗,剑宗没能保住神君的权威,如今说起来,不算是最大的收益者——神君,修真院血案,师父……师父。

    离火无忌动摇的心,哀鸣了一声。

    离火无忌收拾了一会儿,上了床,神刀宇的房间自然比长孤溪的茅草屋更柔软舒服,挡风避雨——他在这里住了多少年。高床软枕,四面无寒风,夜里不漏雨,太舒服,他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身体渐渐发麻,沉重,思绪浑浊不清。

    铜炉里吐出淡淡的香气,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离火无忌一下子挣扎着清醒过来,喊了一声:“是谁!”口舌麻痹,他情知不对劲,身体酸软得不听使唤。

    “二师兄?”风逍遥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阵一阵模糊,离火无忌隐约觉出痛楚,接着是尖锐的一阵刺痛,冷水泼在脸上。千金少用了一盆水,气喘吁吁,尖锐又愤怒的目光,好像再说什么。

    脖子上隐约的刺痛,离火无忌怔住了。他挣扎浮沉了一番,手伸出来也探不到后面去,摸一摸伤口,只有尖锐刺骨的冷意,朝脑海里深深扎了下去。

    千金少在外面破口大骂——他忍了这么久,骂的人人畏惧,没人敢上来惹他。骂到后来,离火无忌勉强从床上翻了下去,滚到地上,他才赶紧进了屋子里。

    “别说了……”离火无忌模模糊糊吐出这样一句话:“说了……也没用。”

    “二师兄!”千金少气得牙关咬紧。

    离火无忌喘气了一会儿,眼角潮湿,他摸了摸后颈的皮肤——咬烂了,咬的都是痛楚,但结醍未染,小师弟没咬对地方,他松了口气,低垂着头,脑海里乱哄哄的。

    “喝水,二师兄。”千金少语气僵硬,离火无忌接过茶杯,就看到了他手上的血rou淋漓的咬伤——那样深可见骨的伤口。

    离火无忌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变了——千金少故意让二师兄看见,却没有想到,离火无忌反应这么大,他慌了:“二师兄!”

    离火无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找药,找了干净的布。他一句话都不说,千金少看着他的神情,离火无忌无言的帮他上好了药,包好了手,终于道:“我真是没用。”

    “没事的,二师兄。”千金少不敢再刺激他了:“你……你别担心,风逍遥冷静冷静就会回来的。”

    脸上还好,脖子上不能见人。离火无忌上了药,离开之前,他没看见千金少也没看见小师弟——人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他,这种微妙,似乎怜悯,又似乎乐于见到一桩乐子发生。

    离火无忌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他连自己也保不住,而这里也不是他过去来的刀宗了。在师父身边,仿佛无论多久,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但现在,这里不是他留恋的那个地方了。

    玉千城吩咐过,离火无忌一来,就有剑宗的弟子带他去了后面无情葬月的住处。

    无情葬月变了,离火无忌一来,两个人都察觉了对方的变化。

    “无忌师兄……”无情葬月收起了剑:“你身上的气息……”

    离火无忌轰然一声,他忘了!他收拾了伤口,粗略整理过,却忘了来见的人是无情葬月,是小师弟的心上人!

    刹那间,他惨白了脸,半个字也说不出。

    “大哥……”无情葬月声音一颤,离火无忌摇了摇头,半天,勉强找回了声音,低微的说:“飞凕,进去说……好么?”

    无情葬月点了点头,走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离火无忌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到了无情葬月的卧室,离火无忌几个年头转过去,决定说一些实话:“我们被人算计了。还好千金少及时察觉——我还好,小师弟恐怕……很受刺激。”

    无情葬月面露惊讶,离火无忌苦笑道:“本来听说你义父的事……四宗变故,如今要来这里,已是不易。”

    这话一出,无情葬月神色变得沉默,垂下头去。

    “只是……执剑师曾经,让我注意你。”离火无忌吞吞吐吐道:“我不知为何,有一日他来找我,曾说担心你以后的情形。也交代我一番。”

    “什么?”

    离火无忌心中一怔,只见无情葬月十分紧张,又很震动,离火无忌沉默片刻,道:“他说若是他还活着,自然无妨。但若是他出了事,事情又十分蹊跷,他担心你也会出事……”

    无情葬月惊得站了起来,离火无忌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飞凕,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一会儿,离火无忌离开了无情葬月的住处。外面归海寂涯正在等待,看了他,微微一礼:“离火无忌,神君有请。”

    离火无忌身上都是冷汗,道:“是,师兄请。”

    玉千城特意请了他去,问了几句,离火无忌故作不知,道:“飞凕身上有一股莫名邪气……这不合常理。”

    玉千城叹了口气:“这是剑宗密辛,飞凕……这一处当真棘手。我当令他不再深入练习,他性子又决绝,还请你常常来走动。”

    离火无忌怔怔片刻,又道:“不知……不知那邪气的来源,可是剑法?”

    玉千城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离火无忌又道:“是我妄言了。神君不要在意,我担心飞凕身体,想要细细查究一番,又恐许多不便。”

    “你有心了,此事,下次再谈吧。”玉千城忽而语气一转:“刀宗宗主之事,令人惋惜。不过,近日我听说了一个传闻,与飞凕似有牵扯。想请你也听一听。”

    “请神君赐教。”

    玉千城唇边浮起冷笑:“听说学宗所属的骨暝山上,一株不怨果,瓜熟蒂落,被阴阳学宗采摘收拢,炼成了丹药。”

    “不怨果?”

    “你未曾听过,这也寻常。我也是担心飞凕,才问了问具体详情——据说是从前始帝令徐福炼药,千秋百代,子孙纵然是和仪,也能强提诸般功力,形如天元,甚至能够染醍地织。这个消息,隐隐传了一个多月,你也要多加小心了。”

    离火无忌一怔,望过去,神君说着关切的话,眼底却是探究——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

    玉千城一向是个很难挑剔的神君。离火无忌回去的路上,却有一种从前没有的不稳,那种感觉,就好像平常走的路都变得不平,汹涌暗流,每一步都有看不见的危险。

    他回了长孤溪。

    长孤溪的茅草屋里,覆了一层薄薄的灰。但木桌上,竟然多了一只木盒,木盒上面没有灰尘,唯有打开来,软布上嵌着一个青蓝瓷瓶,塞着红布,贴着红纸——离合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