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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盛门大火

    第五章     盛门大火

    转过年来天顺三年,三月里的时候,盛徽行了笄礼,那一天蕣华也去看,只见盛徽已经梳好了发髻,江行将一根簪子插入发髻之中,许多女性长辈观礼,老祖母沈德京也坐在那里,微微含笑点头。

    盛徽乃是这一代女孩之中,最让沈德京得意的一个,她本房有七个孙女,虽然都很疼爱,但是最看重的乃是盛徽,蕣华虽然幼年时候颇有“异象”,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显得平庸,读书速度是很快,书中的意思也都讲得出,可是没有自己阐发的观点,只是照本宣科,这就是“小时了了,大未必好”。

    及笄礼上,长辈们照例训导了一番,沈德京将一套银首饰交给了盛徽,抚摸着她的脖颈:“我的阿徽,如今便是成年了。”

    要议婚了,虽然不是立刻出门,然而日期也不会太远,多不过三年两载,就要离开了。

    然后沈德京转头一望,只见蕣华目光灼灼,正盯着那一套手镯项圈,沈德京虽然没有说什么,然而暗自摇头,这孩子,不是个宁静淡泊的,可是要好好锤炼才行,否则将来自己当主母管理家计,很容易出问题,若是怂恿着丈夫贪腐,更麻烦了,前提是她的丈夫能够出仕做官。

    盛徽笄礼之后,果然家族便开始给她选择婚事,蕣华看到这一点,马上便准备起来,从现在开始专注于道藏,得了机会便说要“在家修道”。

    盛敦文很是不满,这一天将她叫到面前:“我盛家向来诗书传家,不但子弟们不许当和尚道士,就是女子,也没有做这个的,嫁入我家的媳妇,倘若亲族之中有人为僧道,也不能继续往来,你如今却要修道,何等混乱。”

    蕣华调整着表情,谨慎恭敬地说:“父亲,孔子并不曾毁贬老子,还曾经向老子问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够在家修持呢?”

    盛敦文冷笑一声,道:“老子可有让人不婚不娶,专门修道?”

    蕣华登时一噎,然而她脑子转动,马上说道:“父亲啊,老子也没有禁止这件事啊?我愿意效仿宋若莘,终身在家中侍奉两位大人。”

    盛敦文一甩袖子:“胡说八道,宋氏姐妹是因为家里儿子实在不成器,她们才要支撑门户,你哥哥十六岁便加冠,你弟弟也肯读书,你何苦留在家中?况且家族也不肯答应的。本来还想让你在家中多住两年,既然如此邪僻,及笄之后便赶快与我出去!”

    蕣华来到这个世界十二年,这是第一次与盛敦文关系如此之僵,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太过在意,即使在现代,逼婚也很严重,更何况是这个时代,她已经想好,现在先将“有志修道”的舆论散播出去,将来如果实在逼婚,自己就梳起一个丸子头,再做一身道长的衣服,就在家修持了,盛家乃是有体面的家族,总不好一定把自己送进花轿。

    这一天晚上,蕣华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未来的道路,自己如此反感婚姻,在许多人看来,很是不可理解吧?即使在明代,“万恶的封建王朝”,也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水深火热,有一些还是过得去的,甚至堪称和睦美满,比如孟观时与盛敦文,感情就比较好,只不过自己实在不想再结婚了。

    前世欧春露的时候,蕣华是结过婚的,因为急需逃离地狱一般的原生家庭,家里对自己控制非常恐怖,自己是想要断联的,但是那边会报假警,说女儿失踪,有几次自己只是因为睡着了,没有及时回消息,就威胁说要报警,如果自己坚持反抗,就报警说自己有精神病,关进医院控制起来,那一次算是万幸,送的是公立医院,医生检查自己精神正常,很快就出来了。

    回到家中,母亲的原话是,“你要死也给我死家里,不可能放你出去的”,当时自己是真的想过自杀,只是那时严重抑郁,没有这样强的行动能力。

    而且欧春露也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她想来想去,想到了谈恋爱,很快找了个男朋友,并且和男朋友去了他的家乡城市,说来也怪,自从自己有了男朋友,面对双亲的腰杆忽然就硬了,而且家里也不再逼得那样厉害。

    再之后自己就结婚了,婚后更是理直气壮断联,不知那边是否又有报警,但是即使报警,自己也有得话说:“我已经结婚了,不归你们管。”

    其实自己的老公还可以,不是多么好,但也不太糟,让自己决定离婚的,是丈夫想要自己生孩子,而欧春露一想到怀孕生育,就感觉特别痛苦,仿佛堕入魔窟一般,坚决不肯生,两个人的关系便走到了尽头,欧春露搬出了老公的房子,自己租住公寓,两个人算是和平分手,刚刚办理了离婚手续,欧春露就穿越到这个时空。

    回首自己的前世,那些决定说不上正确与否,只是在当时的自己,或许是比较有利的选择,而今生,盛蕣华不想再进入婚姻,她不想再由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当成年之后,她渴望过一种独立自由的生活。

    盛蕣华便这样预先“危机公关”,到了七月里,忽然间这一天午后大雷雨,她正坐在房里,面前摊着《黄庭经》,这一阵儒家典籍的阅读速度明显放慢,蕣华将更多时间拿来读道家书册,忽然间外面一阵人声喧闹,“着火了!”

    蕣华连忙站起来,走出房门站在屋檐下,伸长脖子看着远方,只见厨房那边果然有隐隐的烟气火光,这一天的风特别大,不多时,那红色的火光便愈发明显起来,显然是火灾越来越大。

    蕣华是晓得厨房区域的,那里为了要烹调食物,储备了大量的木柴,而这个时代消防设施简陋,预备方案主要就是水缸,里面总是装满了水,冬季里用草覆盖,免得结冰,但是这样的设备,如果有比较大型的失火,后果会非常严重。

    其实薪炭之类,本来是单独在一间空屋存储的,就是考虑到厨房火星迸溅,点燃柴薪,然而今日不知怎么,竟然着了。

    火焰渐渐扩散,半个时辰之后,竟然向着孟观时居住的这一片院落来了,孟观时很是紧张,要蕣华带着钊繁,不要走失,“若是火来了,你便赶快带着弟弟躲出去”,自己则是与各位嫂嫂弟妹一起,拿着水桶水盆,出去泼水灭火。

    盛家的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盛蕣华一夜没敢睡,牵着钊繁,直到第二天上午巳时,这才听说已经全灭了下去,蕣华这才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消下去了,其实昨天刚刚听说起火的时候,自己瞬间真的有一种冲动,想要趁乱离开盛家,混乱之中,或许不会有人注意自己,溜出去从此海阔天空,就算是给人发现,自己也可以解释,“忙着救火,跑昏了头”。

    只是这个念头在胸中转了几圈,终究放在一旁,自己年纪还是太轻了,到现在周岁其实才十二岁,体能不是很强,独立生存有困难,如果空间是一片青山绿水倒是还能好一点,偏偏是南极冰山,要启用非常艰难,所以蕣华两眼发亮地设想了一番“出逃计划”之后,终于还是放开了,还是在这里步步为营吧。

    雨水这个时候早已经停止,蕣华住的这一片地方,好在是没有怎样受损,但是往前走几十米,便看到满地倾倒的墙垣,烧焦的瓦片,盛家大宅大部分已经烧成白地了,这便是“一片火灾现场真干净”。

    这个时候,蕣华发现了一件事,自己饿啊,从昨天中饭之后到现在,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到现在饥肠辘辘,饿到胃疼,她低头一看钊繁,只见钊繁也是一脸饥饿,好在因为火灾的恐怖抑制了对食物的渴望,所以钊繁没有闹着要吃东西。

    蕣华领着钊繁回到房间里,从盒子里取出米糕,两个人分了一块吃了,余下的要留给双亲和钊焕,这样的情形,想来也未必能够很快做饭。

    之后的几天,果然一派兵荒马乱,厨房那边是已经烧了个彻底,女人男子日常聚餐的食堂,静贞堂和金心堂也烧毁了,甚至早晨全员签到点名的有伦堂,也烧了大半,妇人们勉强搭起炉灶做饭,也没有什么好的了,不过是煮熟了米饭配菜汤罢了,蕣华也随着一起拾柴择菜,总算是将饭吃进肚子里。

    到了这个时候,每天念的教训也都暂时免了,从前每天早上,外面敲响二十四声鼓,就是起床的号令,要赶快起来的,洗漱之后去有伦堂,女男分两边坐了,听还未加冠的少年男子念训词,那训导词是女男不同的,女训主要是女子在家中的品行,比如孝敬长辈,敬重丈夫,对妯娌温和,对晚辈慈爱,尤其不能“yin狎妒忌”,男训便是孝悌仁恕之类,孝悌是对内的,仁恕是对外的。

    蕣华自从长大了一些,便随着孟观时每天来大食堂吃饭,天天听这些,起初她是听不懂的,因为都是古文,欧春露古文底子很一般,后来孟观时教她识字,将家规家训一条条也教了给她,包括这些饭前的训话,蕣华一边背,心里一边吐槽,幸好自己当初学政治课,练就了一番走脑不走心的本领,否则还真的是麻烦,自己是不会给洗脑的, 但是读这些东西太痛苦。

    不过这么多年,蕣华起初的那种厌恶感逐渐消退,她现在的感觉是,麻木了,听了等于没听。

    人们还在残砖瓦砾之间寻找值钱的物品,尽量挽回一点损失。

    内宅也烧了大半,盛家的人都挤住在残存的房屋之中,蕣华和盛徽盛颐住在一起,晚上如同三只小动物一样,挤在床上嘀嘀咕咕说着话:

    “华meimei,为什么忽然间想要修道?母亲说,你不知怎么忽然间转了性,竟然要修行了,恁么清清静静的,你受得住吗?”

    “嘻嘻嘻”,发出这个声音的是盛颐。

    蕣华道:“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想这样啊,我真是不愿闹自杀之类。”

    盛徽登时便是一愣,但是马上便知道她只是拿“自杀”来讨价还价,其实是不想死的,便放下了心,咯咯地乐着说:“为了这个‘不嫁人’,你也是费尽苦心,只可惜我不晓得该如何帮你。”

    虽然盛徽对于结婚这件事并不排斥,不过她也不觉得蕣华是怎样的古怪,私底下她们说起,倒是都情愿一辈子不成婚,就相守在一处,每天读书弹琴之类,逍逍遥遥过完这一生,只是盛徽晓得,这种想法大半只是梦。

    盛徽又说:“你们不要对别人讲,我隐隐地听着,家中竟然是支撑不下去了呢,可能要分开来。”

    听了她这句话,蕣华登时一个激灵窜了起来,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两手肘撑在床上,眼睛亮亮的:“徽jiejie,这是真的么?”

    如果能够离开盛家大宅,自己的行动自由度就大得多了,讲真随着年龄的增长,盛家高高围墙内的生活对于蕣华来讲,也越来越无趣,不能看小说也不能听戏,虽然前世对戏剧不感兴趣,但在这个时代,这毕竟是重要的娱乐方式,所以她就感到很是无聊,整天看那些典籍,很容易就闷了,顶多是读读诗词,以此放松一下心情。

    在起初的那几年,这种平淡乏味的生活对于蕣华,是合适的,就好像孟观时说的,“虽然没有太多快乐,但也没有悲伤,就只是平静”,那个时候蕣华亟待修复残破的灵魂,然而到了现在,她便感觉不满足了,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婚姻也摆在她的面前,盛家大宅带着一种强大的惯性,那种力量让她更难对抗,所以如果是拆分成小家庭,她以为对自己是有利的。

    盛徽抿着嘴,冲着蕣华直乐,蕣华就是这个样子,但凡有什么三观不正的话题,她总是格外兴奋,注意力马上集中起来,她的这个反应,若是给人知道了,可是麻烦。

    于是盛徽慢慢地说:“其实早就撑不下去了,你可还记得前些年,通判刘大人就奏请朝廷,‘义门盛氏族大,不能自给,又买马出丁,供山西邮传,困甚’,所以当时的正统皇帝,如今的天顺皇帝便免了咱们家的马匹人工?这家中早已经是寅吃卯粮,账目也乱得很,前后交接都是葫芦提,越来越追究不得了,母亲说若是这样下去,早晚要散呢。”

    蕣华嘿嘿地笑:“那账目若是让我过去理一理,没准儿能弄清。”

    盛徽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角:“好了,知道你术数精通得很,不过家族的账目,向来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你可还记得那一年,二伯母说了有关家业的事情,差一点给拉到祠堂罚拜。”

    蕣华一笑:“我当然记得,方才不过是那么一说。”

    二伯母钱清是二房长媳,是个有计算的人,看看这家业是维持不下去了,有一次便说:“倒是不如趁现在,账目还能看,赶快结算了,把从前的账清一清,今后或是继续这样一起住着,或是各自另过,总有一个清楚的账本,否则继续这么囫囵着,年深日久,更加难了。”

    就为了这句话,丈夫发了好大的火,差点将她告到公堂上去,家规里明确有这一条,“诸妇媟言无耻及干预阃外事者,当罚拜以愧之”,虽然条目是这么写的,不过蕣华觉得,她老公也实在有点小题大做,非要显得自己政治觉悟高是怎么着?

    蕣华倒也不是过于自信,她前世毕竟当过会计,工厂规模很大,几千人,每个月连材料带成品,出入库数量金额都很庞大,虽然她不是总会计师,但也负责其中一部分账目,所以她想,以自己网课恶补的财务知识,还有数年的会计实务经验,或许能提供一臂之力,不过这个念头却也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她当然是知道盛义门是绝不容女性参与家族运转的关键事务,所以自己这一番“力挽狂澜”的心,也就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