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秤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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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广信宫时,我的衣衫已被冷汗沁透,一庭葱茏的花木浸在薄薄的月光里,哥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我身上,眸光缓落于我尚未显怀的腹处,没有丝毫的嗔责: “生下来吧,哥哥给你养。” 我轻轻枕靠在他肩头,泪水濡湿了他的袍衫: “哥,我错了……” 他伸手抚拭去我的泪水,温声道: “睿儿,不要哭,这是喜事。” 我疑惑地望向他,月华落在眉间,他俛眉默了一默,沉下一片阴翳,继又说道: “轻眉的孩子没能留住,朕亦痛惜,如今你有了身孕,就当是那个孩子,又回来了罢。” 哥哥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问他可曾给jiejie的孩儿起过名字,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安。” 继而又补充道: “承安,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则安之。”许多年以后,我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哥哥寄寓在范闲名字中的句子,总感到阵阵莫名的胆寒,它像是一句对于闯入者的警告。既来之,理应安之,叶轻眉从来不安于此,所以,她死了。 以我现下的状况,京都是不宜久留了,哥哥建议我去封地暂避一阵,于是,在孕像显露之前,我便动身去往信阳,他易了便服出宫,将我送至城门口,临行时,又拂开车帘拿拇指轻蹭了蹭我的脸颊,嘱咐道: “常来信,等孩子出世,养好身子,就快些回来,别教母后惦记。” 母后没有来,但给李治告了一个月的假,嘱他一路将我护送至信阳。 待马车辘辘,行经芳草萋萋、长亭短亭,我看见若甫在亭前等我。 “殿下。” 他深深作礼,我下车将他扶起,凝向他温柔深邃的眼眸,我因歉疚生出了爱怜: “谢谢你来送我,此事牵累于你,是我的错。” “殿下不必负疚,臣甘愿守护殿下,也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他说得情真意切,令我不免动容: “叫我云睿吧。” 我扶着他的肩,再度附耳于他胸膛,听其赤忱磊落,我悄声对他说: “若甫,你是个好人,我要你好好活着,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微风起,窸窸窣窣。 “喂你小子!手脚放干净点儿!” 我听见背后嚷声,惊忙回身,拦住了对林若甫张牙舞爪的李治,匆匆忙忙地将他拽回车厢里。 “母后说你寻死觅活的,就为了这个小白脸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 “吃熊心豹子胆了,敢勾搭我meimei!” 我一把捂住他嘴,瞪眼威胁道: “李治,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小心我写信给皇帝哥哥,告你的状!” 他虽是我的二哥,但长我不过三四岁,是以我只肯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唤一声“小哥哥”,平日里都是直呼其名,他也不甘示弱,掰开我的手冲我做了个鬼脸: “告呗,等我回来去母后跟前参你一状,你也落不着好——” 我们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地来到了信阳,也幸而有他一路插科打诨、说话解闷,我才得以暂且忘却失去jiejie的悲伤,一点点重新捡拾拼凑起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尽量回避着与叶轻眉相关的话题,以免勾起彼此的感伤,然而当马车驶入行宫之后,却实在避无可避了。 在我先前的一再要求下,这里的一亭一榭、一花一木都仿照了太平别院的模样——李治哭了,我也不禁堕下泪来。我捻着一片翠绿的桃叶,若有所思地问他: “你说,jiejie走后,会去到哪里,真的会有一个天国、一个仙界等着她回去么?” 李治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哭。我又问: “她若在那里待得烦了,会不会哪天又从神庙里走出来,走到我们身边呢?” 李治还是不说话,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到殿内休整。 临回京都的时候,李治将我拽到跟前,又红了眼尾,他望着我的肚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忿忿道: “云睿!你背着娘、背着哥和我做了……做了这件事,我很生气!我恨不得冲过去把林若甫狠狠打一顿,可是转念一想,我要是打了他,你一准哭,惹哭了你,哥肯定揍我……若是叶子姐还在……” 他一跺脚,一拂袖: “若是叶子姐还在,她肯定不会答应你这么干的!” “她肯定不会答应你这么干的!” 李治回京都前撂下的这句话在我耳边久久回响。 如果叶轻眉还在,我还会如此放纵么?我还会这样绝望么? 在行宫养胎的日子,我终日郁郁,孩子在我腹中一天天长大,可我却并未品尝到孕育生命的欢乐,为了打发时光,我开始整理从太平别院带过来的部分手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关于叶轻眉的点点滴滴,想起她未完成的事业,也想起那个我曾经寄托了许多美好憬愿却未能谋面的孩子。 李治来看过我几回,劝我看开些,养好精神,将来才好查出真凶,替jiejie复仇。我问他: “不是国舅家的人么?” 他摇摇头: “我想没这么简单,或许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暗中cao控这一切!” “你是说——幕后主使还活着?” “嗯。” “如果是母亲呢?” 他没有应。很久之后,他反应过来,又追回来问我: “你这样做,是为了报复母亲?” 我们总是不欢而散,最后,他强行带走了那些经我整理编次过的手迹,气哄哄地回了京都。 其实,就算他带走了叶轻眉的东西也没有用,我还是会想,那些手迹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小时候我们总爱玩用手从后边遮蒙住双眼的游戏,如今睁开眼时,却再也见不到她,我怎么可能不去想呢? 不久后,母后身边的女史也赶来信阳,申饬我萎靡不振、意志消沉、自溺自伤。 纵使我已然违拗了母后,却也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坚强,初秋苍冷的日光透过雕窗漏在我癯白的脸上,我神色哀凄地听着女史传毕旨意,只见她又跪在我身前,且泣且诉着哀求我珍摄自身,我红着眼眶低下头,难过得说不出话。 我总要努力为活下去做出点改变,于是也听从了侍女的劝告,改了衣装去集市上逛逛。 当我穿行过人群熙攘的闹市,终于发觉了又一件可悲的事情,那些琳琅满目、流光溢彩的货品,终归是为了活着的人准备的——可我的心神却多半被已逝去的人带进了黄土。 这样不对。 这时候,我在这个繁华盛世的边缘,在那些光鲜亮丽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孩子——原来这世间,多的是失去至亲的可怜人。 我问侍从:“不是说今岁风调雨顺,是个丰年么?” 乐岁未必能活,凶年则必死无疑,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叶轻眉改变世道的决心。 于是那几个月里,我只要看到这样的孩子,便带回行宫抚养,以至于之后的许多年,信阳的街头依然流窜着冒充我出来拐卖孩子的人牙子。 我试图从这些小孩子身上找寻些希望,将他们一一唤到跟前,询问他们的志向,孩子们的回答大多令我感到失望,无非是继承他们父辈的生计罢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他们大多出身贫苦,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也便是父母,或者是家族中的长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一样的。 可我不愿成为母亲一样的人,也终究也做不成叶轻眉那样的人。 这些孩子长大后大多被我带去了江南,从事三大坊的手工业生产,又或者留在信阳,做了农民、猎户,死生祸福,过得好与不好,我无暇再过问。 只有一个孩子例外,他叫燕小乙。 他说他家原在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有一年胡人东犯,杀光了全家,他一路乞讨,打听参军的门路,只想上阵杀敌、报仇雪恨。 “世间多不公……” 我低低感叹了一声,将那只原本绣给叶轻眉孩子的帝青色长命锁系在了他了颈项上,望着他澄明而坚毅的眼神款款道: “孩子,你会得偿所愿的。” 那年秋天,我将小乙送去了军中,托付给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抚养。 秋末冬初之际,我早产下一个不足四斤的女婴,稳婆颤巍巍地把这个瘦得像只猫儿似的孩子捧到我跟前,说她太过虚弱,可能活不了。 我一时间只觉自己心里重新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念想霎时被悬在了一根游丝似的薄线。 我哭着嚷着求她千万活下来,也终究还是为自己青春年少的任性妄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孩子虽捡回一条命,却也从胎里坐下了不足之症,我自己也因为年纪太小,从此落下了病根。 李治闻讯从京都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所幸赶到之时,我们都已脱离了险境,他便没有再骂我。 “皇兄请人替孩子拟了几十个名字,托我带了来,但他说,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西风凛冽地拊打着桃树的苍枝,落叶被催迫着裹挟着流离奔散,仿佛在说:“杀……杀……杀……”我的眼底却蓦地生出世外桃花、烟雨江南那样的奇异景象,我说: “婉儿。” 李治也跟着我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似乎觉得太过平常了。我望着襁褓之中酣睡的女儿,莞然道: “是一位古人的名字。” 叶轻眉在时,曾在太平别院的桃花下给我说起过她的故事,据说她尚在母亲腹中之时,就曾有人预言,说她将来会秤量天下。 于混沌的大争乱世之中仰望和平,于秋冬之肃杀苦寒之中仰望春天,人总是要有个念想的,哪怕骗一骗自己呢? 秤量天下……我想我做不成神,却也可以替世人、替jiejie争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