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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与历史

    

故事与历史



    各种各样的红色沿着檩柱饰壁蜿蜒,滴落,将那些珍贵却老旧的装饰,涂上新色。

    像一把檀木梳,在其上,抚出残忍但称为历史的齿痕。

    刀光叠云,卷走了大半的惨叫。噗通——铛啷啷,有人慌不择路地扑在了灯台之上,火光烧起,腥臭的炙烤味道被惨叫声扩散地到处都是。已昏黑下去的大殿,被这个“火人”扑腾的焰火竟点亮了大半。他扑至五皇女脚边,眼泪也被烧了干净,一团炭影外包着火光,“殿……香……咳……救我……我……我……子年幼……”

    在他身后,几位重庚军士兵缓步跟来。

    五皇女倒能认出来,那是器部的平清岸平大人,曾在她刚被发配至边关、无人正眼瞧她这个失宠公主时,力排众议地为她弄来了数万白钢。

    她这一路走到现在,自诩得道多助,但在最惨的谷底时,拉过她一把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铁石心肠如她,也不能否认,平清岸是她的恩人。

    “十皇子于朝内结党营私,蠹我帝国之根……”槃王继续说道。

    呜——!刀啼于鞘。

    鲜血溅进祈香时的眼睛里,能把人眼蛰瞎的剧痛,也没让她眨眼。

    平清岸闷声栽倒在地面上,像块劈柴一样噼里啪啦的烧起一片光,将五皇女身后的壁画照出一抹讽刺的清白,就像她曾白手允诺过对方会来的黎明。

    她拿着从重庚军手中抢来的刀,面无表情地甩了甩上面恩人的血,阔步推开身旁的护卫,走到了十皇子的筵桌面前,高高举起了刀,将刀刃对准了十皇子的眉心。

    “泽己。”她说,“降吧。”

    从刚才开始,十皇子就像被吓傻了一样,木木然地坐在那,无动于衷。听到这话,他也只是眼皮子动了动。

    “你降,皇姊我给你个好死,让你与你母妃善娘好好团圆。”

    “…………”

    听到“善娘”这个名字——

    十皇子的神态猛地就变了。他那张完全曝在光中所以过分惨白平面的脸,血管高凸,宛如虫子要撕开躯体一样的可怖狰狞。他扶着桌子弓起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五皇女,眼球几若瞪出眼眶,“……你……你们都该死……都该陪母妃去死……你以为我不知么……母妃的死……你祈香时也根本脱不了干系……”

    他异常嘶哑的嗓音里还带着诡异的咔哒声,就像并不是用喉咙说话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就连五皇女都心头猛地一跳,但她怎么可能被这点吓退呢。更何况,她还有槃王,还有——她的余光能瞥见苍主也仍站在槃王身旁,这无疑给了她加倍的自信。

    可这个时候,十皇子身旁的人也动了。

    太傅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十皇子登就软了下去,跌坐与椅上再次木然起来。

    蓦地!

    镩镩——刀啸剑鸣,锋光照月,阵色如昼,大批全副武装的重庚军冲到他的四周、瞬间就将他团团包围。兵器同时出鞘提锋如呼浪,将他一身雪衣,掀出星流霆击的风霜。

    可太傅只是轻轻起身而已。

    直接面对着他们的五皇女倒没感觉到什么,只是身旁还未有余烬的平清岸尸骨上的火苗,蹭地一下旺了些。她被晃地下意识眨了下眼,再度睁眼时。

    刹那间,在她的眼前,就像天地骤然曝雪十里,雪大盈门,周遭所有皆化作一大白的虚无。

    噗通一声,她软倒在地。她惊恐地在地上乱摸,忽又癫狂地抹上自己的脸,“我……我,我怎么…看不见……了…”

    她凭借感觉转头看向槃王,“小皇叔!我……我看不见了!”

    “啧。”槃王轻轻咂舌,“别怕。”

    说着,他含笑问了句,“苍主怎会让你出事呢。”

    闻惟德的态度和刚才似乎并无两样,比起五皇女所认为的坐镇把舵,更像是在隔岸观火的漠然。

    不过。

    “呃……”一个只能称得上是惊呼的声音,在此时的场面中微弱的就像掉进沙中的针而已。众人看向王台之上,从和悠的头顶,天女散花一样落下一片耀目的白光,眨眼间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接着。

    太傅的肩膀突地一顿。他的灵力了无痕迹地在半空中消散了,就像露水滑过叶脉那样,润入地面,毫无波澜。

    纠至源头,他的视线落至槃王身上。显然,槃王在和悠的四周,设下了什么东西。

    但太傅的法术似乎来的远比视线更快……烈风怒号,北斗白日,数道把人眼睛蛰至盲瞎的雷霆爆闪与整座贯虹殿中,将整个宫殿掀射如白昼。

    此时的太傅对于槃王的陷阱和背叛皆不肖言语,惜字如金,就像大象不会对即将踩死的蚂蚁浪费口舌。他不分敌我,也不在乎自己会碾死谁。他的法术卷土重来,但远比刚才更加狂猛熊肆。宣泄如倾盆暴雨,让人五感顿失,滂沱洒下。

    但同时——

    也就像如夏日暴雨浇灌在荷塘之上,声势浩大,但转瞬在一片黑云压城之中,尘归尘,土归土,万物皆被强势压沉与平静之下。

    十皇子面前的筵桌瞬间在两种力量的绞杀下碾碎,化作了一片片的碎裂的光粉。那些光粉落在地面上,眨眼过后,大殿的地板中央就凭空陷落出一个漩涡纹路的巨大孔洞。而在深坑之中,山河庭的阵纹还隐隐散发着光芒,可想而知,如果此处并非是山河庭万重阵法所守护的核心区域,这座宫殿恐怕变成黑洞的就并不只是地面而已——

    五皇女感觉自己被一把拽了起来,空盲一片的视线里模糊看到那大概是一只无比巨大的黑色龙爪的影子,让她免于同那些变成齑粉的地面一样的结局的同时,还将她随手扔回了自己的心腹旁边。

    一口惊慌的大气喘回肚中,五皇女的理智勉强找回了一些。

    在心腹的搀扶中,她摇晃着站了起来,刚才瞬间被刺到盲瞎的视线仍一片花白,但也正如此,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也正因为这种敏锐,恐惧才犹如返祖的本能使她战栗起来。

    她虽然看不见了,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的一瞬间,始终作壁上观的苍主突然不明原因的出手,阻拦了太傅。

    然而,那只是用人类的感官能体验到的,至多一个呼吸那么短暂的一个交锋而已。

    以她自以为已是大能的修为,在那一刻所能认知到的感觉,却好像只是面对一场暴雨,一场山崩那样的感觉。在这其上之上的天威和神怒,心智根本无法揣摩形容,但也只有面对这些未知的、没有根源的暴怒时,才会让人知道自己剥离了所有自己赋予自己的地位、权势、财富……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凡人之躯。

    五皇女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无比荒唐,但唯一能完美解释一切的答案。

    她知道自己那个疯掉的十弟祈泽己给自己找了个妖主靠山,她也知道那位妖主跟上曦脱不开干系。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

    那位妖主真正的身份,会是他。

    可这天底下能和苍主交锋中平分秋色,不分高低,以及那至白至纯的、能吞没一切的雷霆……

    只有一个存在。

    上曦国师——奉光君。

    当这个念头甫一出现,这些年所有的算计、盘算,全都碾碎在了脑后,无足轻重。她深知接下来,在这世煌宫中,不论发生任何事,都没有她丁点立足之地。

    她用模糊的视线看向了槃王,却好似感觉到了槃王掠来的视线——近乎是赏赐的欣慰。

    祈香时顷刻就明白了自己应当怎样做。

    她能做的、就只是乖乖扮演好小皇叔故事中的一个角色而已,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做,更不该去做。

    眼前在发生的事情,不是她这样的凡人能登天的舞台,更不是她能反抗的了的力量。她的确在其中感到了一丝的违和感,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仔细去想,去算计,但现在,她不在乎了。这是人类毕生也达不到的境界的争斗,是她这种凡等无法理解的战场。

    十皇子已经被宣判了结局,那么她就是胜利者。她只需要坐享其成,扮演角色就扮演角色,成为人偶就成为人偶。

    说到底,这史书与故事,又有何异?

    她能当好故事中笑到最后的人偶,就能当得青史留名的胜利者——有什么区别?!

    而当她祈香时胜利之后,这些……这些存在。

    他们既然如此藐视凡人,如此不屑与凡人的历史,那么他们便只是它们。和小皇叔故事里的邪龙一样,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虫子。

    神与虫子,说到底不都是她的工具,不都是成就一位【女皇】历史的笔墨而已?

    哈——

    五皇女朝后退了数步,命令自己所有的心腹挡在自己的面前,恨不得藏进砖缝中,只需安静的等待收割属于她的胜利——

    她的王座。

    然而、就在此时。

    五皇女突再次感觉到了那丝违和感的来源,她茫然地看向了王台的方向。

    那里,是那个女人?

    ……和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