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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回的鸟(一更)

    

飞回的鸟(一更)



    十分钟后。

    卧室一片安静,秦销坐在灯下,给汪悬光的手涂止痛凝胶。

    ——一个24小时需要陪护的精神病患,怎么跑出容山院,还让汪悬光给撞上了?

    ——汪盏不是像耗子怕猫一样怕她meimei吗?怎么能那么声嘶力竭地让汪悬光跑?

    ——汪盏不会游泳,把水榭收拾出来,让她和医护都搬进去,再给拱桥装上铁门!

    ——可是天气再冷一冷,湖面会结上一层浮冰。以汪盏的现有认知绝对不知道冰面不结实,要是跑出来,掉进了冰窟窿里……汪悬光绝对会认为他是蓄意杀她阿姐。

    ……

    秦销心里窝着火,涂完凝胶,拧上盖子。汪悬光皮肤白皙剔透,手背上被攥出来的暗红指痕对比鲜明。他眼里满布心疼,叹了口气,也没亲一下,便放下了她的手。

    洗了个手,又喝了口水,秦销回到卧室里汪悬光已经脱掉居家长裤,钻进被窝,正靠在床头捧起iPad看会议资料。

    他开口想说点什么,迟疑了一下,窸窸窣窣地摸上了床。

    空气十分安静,除却两人不经意牵动被子的轻微动静,只有窗外夜色中灯笼撞击墙面的模糊声响。

    平时他们也是这样在床上度过睡前的时间。

    秦销做资产重组的工作;没有预习会议的需求,汪悬光会捧着Kindle看闲书。这个距离极其方便他sao扰汪悬光,一翻身就能亲到摸到,今天没有黏上去,本身就是反常行为。

    沉甸甸的气氛压在秦销心头。

    他想看汪悬光又不太敢,把屏幕调至黑底的夜间模式,借着反光偷偷瞄着她。

    汪悬光眉眼淡然平静,睫毛垂落出一个纤长锐利的剪影,两指间夹着Apple   pencil,专注于屏幕上的会议资料,对秦销纠结和忐忑无动于衷。

    她不是应该直接戳破这种微妙压抑的气氛,怼他一句“尾巴夹了一整晚,屁股酸不酸?”,或者冷笑着揶揄“果然阿姐在你心里地位特殊,见面一分钟,就可以让你整晚都牵挂她”。

    为什么不开嘲讽?

    为什么不提汪盏?

    她是在酝酿大招?还是真的不在乎?

    秦销:“………………”

    笔尖在屏幕上画了几个无意义的符号,一行字都没看进去。他背后倚靠着柔软的枕头,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不自在。

    回京养伤以来,汪悬光对他耐心十足,没有露出一次厌恶或烦躁的眼神,会与他闲聊,还会主动和他亲热。

    起初他觉得有鬼,后来又感觉如果没有袭击中断,这只像演《聊斋》的女鬼汪悬光,也是在月亮下聊天的汪悬光。

    然而此刻的沉默,让他们的距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汪盏别墅的书房,不管他如何焦虑难安,汪悬光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秦销心里一团乱麻,淡而薄的嘴唇一动,打算主动开启话题,可话到齿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汪悬光突然把手伸到他面前:“帮我拿一下充电器,谢谢。”

    ——她没说谢谢姐夫。

    就这么一个分神的瞬间,秦销已经把充电器递了过去。

    他立刻就意识错过了个好机会——本来可以拎着线不给她,换她主动来亲一口。

    ……嗯?

    她是不是递个台阶过来,让他主动结束这场微妙的压抑?

    秦销向身旁悄悄瞥了一眼——屏幕右上方,是19%黄色节能电池图标。

    哦。

    是真要充电。

    ……啧。

    她怎么不要眼药水?

    帮忙滴眼药水,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压在她身上,再趁着她闭眼亲她。

    就在秦销胡思乱想、肠子都快拧出个蝴蝶结的烦躁中,终于到了睡觉时间。

    两人轮流去洗漱,回来脱衣熄灯,借着黑暗,秦销试探着搂住了汪悬光。

    彼此的鼻息在方寸之间交缠,汪悬光的眼神沉静而冷淡,秦销对着她半张的唇,轻轻吻了下去。

    虚空中那句“姐夫”像悬在秦销脖颈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

    吻结束在叹息般的尾音中,汪悬光与他抵着额头,戏谑或讽刺都没有,只轻声道了一句“晚安”,便闭眼入睡。

    窗外风声忽近忽远,秦销毫无睡意,甚至能听出风刮动树枝,与拂过草叶的不同声,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怎么不着痕迹地让汪盏消失在眼前呢?

    ·

    翌日上午,汪悬光去了容山院。

    严医生汇报病情,汪盏上一次清醒过来,是八月初在别墅里请护士吃冰淇淋。这几个月,虽未开口说话,但情绪稳定,从不发狂,换到陌生的新环境也没有不适应。

    昨晚分辨出真实存在的“阿妹”和幻想出来的“阿妹”,也属于短暂清醒,紧攥着汪悬光不放,只是极度混乱中的下意识行为,主观上没有半点攻击意识。

    汪悬光没有问责医护的意思,站在葱郁的凤凰木下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遭繁多的植物,问:“为什么这么多花?”

    严医生答:“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汪盏小姐喜欢去花园里玩儿。后来入冬了,管家帮忙把这里改了小型温室花房。”

    良心不许他隐瞒任何信息,顿了顿又凉飕飕地说:

    “但其实温室没什么卵用,外面树叶都掉光了,汪盏小姐还是每天中午往外跑,抱着膝盖在秋海丛里一坐两三个小时。怎么劝怎么哄,每天都要去,还不许人陪。实在没办法了,护士只能给她穿很厚的衣服,过一个小时,再把她接回来。”

    明间繁花似锦,茉莉玫瑰芬芳扑鼻,白芍药阿弗雷灿烂怒放。热带藤蔓装饰的天花板上,如风铃一样悬挂着空鸟笼。欧式铁艺、中式竹编,大大小小十来个。

    汪悬光问:“你们养的鸟呢?”

    “没养鸟,”严医生沉声道,“汪盏小姐会把送给她的小文鸟掐死。”

    饶是精神疾病患者的行为多古怪,汪悬光也不由皱了下眉:“怎么掐死的?想给鸟解脱?”

    深知女明星和大佬狗血过往的严医生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说道:“汪盏小姐的心智不高,不会在小鸟身上投射憎恨或伤感等情感,对待生命的态度与三四岁儿童一样,只有漠视。

    “在疗养院的时候,有个患者放风时,会提着鸟笼子散步。汪盏小姐见了很开心,小护士送了一只文鸟给她……后来发现是鸟笼子让她开心,不论吃饭、睡觉她都要抱着,有时候药太苦,护士也会用鸟笼哄她吃药。

    “秘书小姐让我们紧急转移那天,我和护士都担心汪盏小姐对陌生环境的排斥比较大,就在这间房里挂了几只鸟笼,果然汪盏小姐很容易就接受了新环境。在某些意义上,鸟笼给她亲切、依恋或者说安全感。”

    汪悬光默然片刻,走向明间的尽头,西梢间是卧房,汪盏半趴在豆袋沙发上玩水晶泥。

    室温二十七八度,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白缎睡袍,明媚日光倾泻周身,照耀着细白的小腿与瘦棱棱的脚踝。

    察觉到门口的人影,汪盏蓦然抬头,视线触及到汪悬光,深黑的眼珠微微发颤,眼见着又要浮现出恐惧的神情,汪悬光立刻转身撤了出去。

    严医生还跟在她身后,一同穿过葱郁芳香的明堂,啰啰嗦嗦地说:“汪盏小姐的情况大概如此,现代医学对脑神经的探索还不够,精神疾病没有恶化就算好消息。”

    汪悬光拢紧了风衣,迈出门槛,站在雕花木门前,望着冬日上午空落落的庭院。

    容山院三进三出,比绵绵馆大了一倍,古时是国公府长辈住的居所,管家只把容山院的后罩房收拾出来给汪盏及看护居住,从后罩房的西北小门出去,游廊直通昨晚偶遇的那片竹林。

    严医生顺着她的目光,忧心忡忡:“您想把这个门封上吗?”

    “不用,”汪悬光一摇头:“让她自由活动吧。”

    “欸!好嘞。”

    “给她戴上追踪设备,王府这么大,出点什么事,找她还得找半天。”

    汪小姐没有把jiejie关起来的打算,严医生彻底放回了心,肥嘟嘟的脸上喜笑颜开:“好的好的,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汪悬光没有说话,站在青砖地上转过身,瞳孔深处带着一贯冰冷漠然,视线尽头落在西侧耳房,一扇窗昏暗幽深,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