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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篇17

    皇甫行至门口便听到了房里断断续续的咳声,心头一紧赶忙推门进去,却见冯权歪坐在桌前,背过了身子看样子也是咳得厉害,还掩耳盗铃般的想要遮掩过去。

    “阿睿,你让我看看。”皇甫将人掰正,把上了他的脉搏,冯权咳得满面潮红,眼中也有了血丝,看起来有些憔悴。

    皇甫翻手贴在了冯权的额上,冯权身子一颤下意识躲开了,“你怎么又烧成这样了?那些药你后来都没有接着喝么?”

    冯权语塞,皇甫走后,他只是出去了两次,多数都在院子里闲坐,一直懒懒散散、松乏无力都不曾在意,就更别提还是否记得喝药一事了。

    “我忘了。”他的确是忘了,那一日他病的厉害喝了药发了一夜的汗,第二日便好很多了,后来又同皇甫置气,在城里游荡到大半夜,皇甫一走就没人会惦记他的病了,他便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你!”皇甫顿时不悦,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怒气冲冲地跑去煎药了。

    冯权将琴推到了一边,心绪复杂地坐了一会儿,其实,他只是想皇甫了,又恰巧来了兴致,才会梦到那么荒唐的事吧…他们二人相处久了,便习惯了相互依赖,说到底,只是习惯了而已。

    冯权站在窗前远远的望了一眼,皇甫正在院中守着药炉摇着蒲扇,很是专心致志。冯权合了合眼,将窗子关上了。

    又或者,他们二人相处久了,会生出了感情,也并不奇怪。可是,即便是有了感情,也不该是这样的感情……或许,是他烧糊涂了吧……

    冯权转身将污了脏物的衣袍换下,仅穿了一身单衣钻进了被窝。待皇甫端着药碗进来,他已经睡得昏昏沉沉的,难闻的药味弥漫开来,他半眯了眼睛看见皇甫坐在床边,缓缓开口问到,“你来做什么?”

    “我同宋先生告了假回来看你。”

    冯权真心觉得还是梦里的那个皇甫比较好,起码非常听话…想着,他磨磨蹭蹭地坐起身,伸手去接,皇甫愣了一下,“药还有些烫的。”

    “无碍。”冯权说着,将药一饮而尽,微烫的药汁顺着咽喉流淌而下,整个人也跟着暖和起来了。喝罢了药,冯权便又钻回被窝,皇甫踌躇半天,捧着药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你先歇着吧。”

    “等下。”冯权叫住了他,“你…我有话问你。”

    “什么?”

    “你跟我回临洮吧。”冯权说着,回忆着梦里的措辞,“临洮出名的医工也不在少数,你若是想要拜师,大可以在临洮寻一位医工,想要如何的钻研医术都无所谓。冯家在临洮宅邸很多,你是愿意住在本家,还是住在别处都是方便的。”

    皇甫万没想到冯权竟然还想着让他到临洮去,甚至他所有能用来拒绝的问题都想出了办法解决,一时间哑口无言,拿不出话来反驳。

    “你虽答应了宋先生,但也不一定必须由他来教导,你在这里学导引按跷,而旁的大可不必。你性子这样执拗,又不听劝的,宋先生或许开始时还能包容着,但时间久了未必不会责怪你。况且,临洮与安故相隔甚远,你若有事我也难以相顾。”冯权叹气,“总而言之,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皇甫欲言又止,冯权观察着他的神情,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故而…”冯权嘲讽的笑着,“你并不是因为学医的事才留下来的。”冯权最厌恶的便是猜不透还闭口不言的人,皇甫原本不是这样的,自到了安故以后,便越发的沉默寡言起来。“是你说,我往后的岁月里没有你,为了安抚你,所以我将你的存在也放进去,我为你筹划为你盘算,你却半点都不领情,你还想要怎么样?还是说,你只是单纯的开始厌烦我了,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送走?”

    冯权气得咬牙切齿,只是冷冷地吐了几个字,“皇甫云,你真是个畜生。”

    这是他至今为止对皇甫说过最重的话了。

    皇甫喏喏不语,只是端着药碗离开了寝室,将房门关上之后,眼泪蓦然夺眶而出。

    他想的,想的不得了,他恨不得肋生双翅瞬息便能与冯权到了临洮,他恨不得抛下所有的顾虑就这么痛快的坦白了。可是这世间的种种又怎么能这样简单快意,且不说冯权是否愿意接受他,那心肠柔软的人便是愿意了,从今往后又要背负多少闲言碎语,还有冯权那刚刚过门一年的妻子,又怎么会容忍一个男人来抢夺自己的丈夫呢?他又是否能够接受冯权还拥有着另一个女人呢?若许多年后,冯权厌烦了这样的生活,厌烦了不断带给冯家麻烦的他呢?天大地大,他又该去往何处呢?

    他最开始学医,是想着能够医治冯权的头风,后来,是想要有一技傍身,他不想总是依靠着冯权,仿佛自己的感情都是来源于冯权的施舍。

    可是他的起点不高,前行的路程也偏远,他追不上冯权的步伐,不能够帮到冯权一星半点,与其去做个混吃等死的累赘,倒不如彻底离开,他或许此生都没有办法变得有用,但都总好过去给冯权添堵。

    他虽认定这一切都不必说与人知,但真的听到冯权说出这样的锥心之言,又让他如何不难过呢…

    眼前的房门猛的打开了,皇甫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冯权,想着摆个笑脸出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哭的越发透骨酸心,泣不成声。

    冯权对他的好,他都心知肚明。他也不是什么脏心烂肺,转头就能将那些事忘到九霄云外…只是,很多事,他都有口难言…

    冯权原本只是气不过还是想问清楚皇甫究竟怎么了,一开门便瞧见了这人抱着药碗,仿佛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只是为着他骂的那一句么…

    冯权便又忍不住心软。哭成这幅鬼样子,还叫人怎么生的出气来…冯权自嘲一笑,自己真是轻贱…

    “我真是犯在你手里了…”冯权瞪了他一眼,抓了他的手腕将人拖进了房间。冯权用热水揉了揉帕子,身后的人仍然在哼哼唧唧的,“闭嘴。”由不得想要凶他。

    冯权走到了啜泣不止的皇甫面前,替他将眼泪擦干,皇甫双目肿胀,眼里泛着淡淡泪花,显得楚楚可怜,冯权见不得他这样,将帕子敷在了他眼上。

    “我也不知是欠了你什么,你个祸害。”冯权幽怨的看着皇甫。

    然后他就穿好衣裳去给祸害做饭了。

    从鸡蛋中滚了几滚的鸡腿刺啦一声又进了油锅,冯权扫了一眼正蹲在墙角一边静思己过一边认真择菜的祸害,不自觉的笑了一下,“你身后的木柜里还有半包rou脯,取出来吧。”

    祸害听话地将包着rou脯的纸包拿了出来,又蹲了下去继续伟大的择菜工作。

    冯权将油锅中的鸡腿翻了个面,走过去打开了纸包,捏了一块rou脯递到了祸害嘴边,皇甫犹豫着看他,最后还是将rou脯吞进了嘴里,细细的嚼着。

    即便这样了,冯权对他还是一如既往…

    “你胆敢再哭,现在就滚走,愿意怎么哭怎么哭去。”冯权知道他的性子,只一句便将那已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逼回了肚子里。

    “你是择菜还是绣花呢?”

    皇甫忙将择好的菜洗净送了过去,冯权没甚表情地撇他,“我还道你一边择一边吃了呢。”

    “阿睿,你还生气么?”皇甫小心翼翼地问着。

    冯权冷哼一声,将切好的青菜倒进了锅里,“怎么不气,我现在都想抽你。”

    皇甫凑了过去,认罚似的,“那你抽我吧。”

    冯权一愣,下意识举了手,却没舍得真打下去,只是象征性地拍了他一下。“算了,你总说我对你好,你不也一样么。”

    皇甫心里悄悄地雀跃起来,“你也不要,总是这么心软…”太容易对别人心软,也不是好事。

    冯权侧目而视,伸手抹了他一脸面粉,“一辈子的心软都用在你身上了。”

    皇甫顶着略显滑稽的怪脸,抿着嘴笑了。

    “你今日,留下吧。”吃到了半中间,冯权突然提了一句,皇甫咽下了嘴里的鸡rou。

    “好。”

    冯权总算笑了起来,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

    他不仅给被他称作祸害的这个人,做了丰盛的餐食,还将这祸害留下来过夜了。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入夜后不久,冯权久未痊愈的风寒开始显露症状,嗓子发痒,干咳不停。皇甫又给他喂了一帖药,苦的冯权舌头发麻。

    皇甫去热水,冯权百无聊赖,又渴的难受,从屋子里搜出了一小坛酒来,当即便温着喝了两杯,等皇甫端了热水回来,冯权已经把小坛里的酒喝得见了底,眼神微醉,笑得温柔,皇甫看着他,心里砰砰直跳。

    “怎么不过来。”冯权并没喝醉,不过喝过了酒,皇甫又在,心里便高兴的很。

    “好喝么?”皇甫好奇。

    冯权瞟了一眼坛子,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咂嘴回味了一下,“还可以的。”

    皇甫便笑。

    那小坛是之前他拿来哄冯权玩的,里面泡着些红枣,到了安故后,冯权知道被他骗了一气之下便将那小坛扔到角落里去了,没想到会在今日翻出来,还喝了个底儿掉。

    皇甫摸了他的额头,还是烫的,“嗓子怎么样了?”

    “没那么严重了。”

    “烧也没退,不然先睡吧,明天若是还不退,就得让宋先生看看了。”

    冯权听罢觉得有理,随即便扯开了皇甫的腰带,皇甫吓了一跳,忙捉了他的手,“我,我自己来。”

    “又不是没脱过。”冯权嘟囔着,解了外袍躺床上去了。

    今时可不同往日,他招了冯权的骂,多少还是怕的,他若是情不自禁的做出一些不知廉耻的事,怕是会被活剥了皮……

    皇甫点了安神的熏香,将门窗关好,又吹了房中多数用不到的烛火,这才回到了床边。

    “你点了什么东西?”冯权闻着熏香便觉得脑子都不大灵活了。

    “是安神用的,我求宋先生配了一些。”他这几日一直找不到缘由回来看看,又实在想的不行,宋先生便出了主意配了些熏香给他,好让他回来的名正言顺一些。

    宋先生啊……冯权习惯的眯着眼睛,皇甫掀开一角蹭了进来,将床帏也放了下来,桌上的烛火在床帏的遮挡下,也变作了一点微光。

    冯权下意识地往皇甫身边靠,这个祸害虽然很能惹他生气,但是却是个难得的暖床工具。

    暖床工具差点窜下床去……好在是忍住了,冯权迷迷糊糊的也没能察觉出异样来。

    皇甫小心的将冯权的身子环住,他似乎没什么反应,皇甫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渐渐地搂紧了冯权,将被子盖得严实了些。

    “阿云。”

    “啊?”冯权突然叫他,他还以为被发现了什么,当即整个人都紧绷着。

    “阿云你回来住吧。”冯权有些无助地握住了皇甫的手,摩挲着,“我不喜欢你住在医馆里。”

    皇甫眼眶一酸,却嬉笑着应他,“好,我明日就搬回来。”

    冯权很是满意的笑了,“也不用搬,左右你的东西都在这边,缺的少的再置新的就是。”

    “也好,我明天同宋先生说一句便可。”

    “那你跟我回临洮么?”冯权问着,皇甫顿住,冯权却笑笑捂住了他的嘴,“我还没说完,我今年不打算回去的,你要学医便踏实的学着,把底子打好了,到了临洮也好有个凭仗。“

    皇甫闻言一惊,忙拉开了冯权的手,“你今年,不回去吗?”

    “嗯,我留下陪你在安故过正旦,等明年开春我们再走,你觉得如何。”

    冯权都退让到这种地步了,他若是再不答应,只怕冯权得气一辈子了。“好。”

    冯权一下子解决了两桩心事,当下精神都放松了下来,习惯的靠在皇甫身上,暗自感慨,是真的暖和啊……

    “睿生。”皇甫轻声唤着。

    “嗯?”冯权懒懒的应着。

    “你以后都陪我过正旦么?”

    “嗯,好么?”

    皇甫咧嘴,“特别好。”

    冯权昏昏欲睡,也附和着弯了弯唇。

    “睿生。你往后的日子里,能只有我么?”皇甫又问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冯权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笑着应他,‘好’。皇甫虽然晓得冯权这是睡迷糊了,但听着他这样答应着,心里还是很欣喜的。

    “睿生。”皇甫又唤了几声,冯权没有再回他,显然是睡熟了,皇甫咽了咽口水,轻轻将手覆在了他面前,手心触碰到了他柔软的唇,皇甫慢慢凑过去,在自己的手背上极轻的吻了一下。

    这样,也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