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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篇5

    (这位郎君的头风症既是多年顽疾,想来他自身也是十分注意的,这类病症无法根愈但能做到多年不复发,可见其已然摸索出了应对之法,若能回归往年的状态病情便会稳定了……)

    (任何病症都不会莫名发作,必然都是有着一系列的先兆,只是这些先兆有的明显一些,有的隐晦一些,生活之中多多注意便会发现其迹象。)

    (按说普通的头风,一旦发作,没有一两日是缓解不了的,这位郎君的头风能在短短半日之内恢复平稳,可能与他发病的缘由也有关联,而且头风最忌刺激,心态平和必不可少,若能静养最好,不可终日身处嘈杂,于病情不利。)

    医工为冯权刺灸过后,又开了些平稳气血的药,吩咐了要两个时辰服用一次,冯权用过一次药躺在榻上,虽然还是隐隐的闷痛,但情况已然好很多了。皇甫借口去拿热水,偷偷跑去问了医工有关头风的一些事项,医工也都一一告知。

    皇甫端了热水回来,浸了帕子给冯权擦汗,冯权双眉紧锁,疲惫不堪,显然叫头风折磨得很是难过。察觉到皇甫回来了,冯权才勉强睁开了眼,轻声安慰着,“我没事了。”说着,想抬手却没什么力气,皇甫见状,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一片湿冷,“想喝酒。”冯权软绵绵地回握了一下,笑着。

    皇甫抿嘴,“你还病着……”

    “头疼,喝了好睡会儿。”皇甫听了不由得蹙眉,这种时候喝酒会不会不好呢,他也不大懂的,冯权见他犹豫着,讨好的蹭了他的手指,“阿云,就喝一点儿……”冯权语气软糯,似乎是在撒娇。

    皇甫随即心里一荡,便应承下来,去问医工讨了些药酒。

    冯权虚乏无力只好靠着皇甫的胸口,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眉心一蹙,“药酒啊?”

    “药酒都不想给你呢。”皇甫嘟囔着,冯权也不好嫌三嫌四的,省的这一点儿药酒都没了,慢慢的喝了几杯。

    其实,味道还不错……

    “这是什么药酒?”皇甫不肯再让他喝了,便将药酒放远了一些,冯权咂了咂嘴,回味着,又有些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

    “医工说你头风发作后未免四肢乏力、表虚自汗,喝一些参芪酒有益处。”

    不然才不肯给他喝酒呢……皇甫暗自诽腹。

    “现在什么时辰了?”冯权望着窗子,外面已然隐隐泛黑了。

    “大概申末酉初了吧。”

    这一日便这样蹉跎了……皇甫那般期待着重九花会,头一天竟然是陪他在医馆里渡过的。“阿云,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皇甫断然拒绝,都什么情形了还跑出去,一个破花会有什么好看的。“医工说了你得静养,外面乱糟糟的又没什么看头。”

    “可……”

    “好了,你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好好歇一歇,将精神养足了,我再带你出去走走。”皇甫将人搂紧,伸手蒙住了他的双眼,在冯权耳边轻轻哄着,“睡吧,我陪着你,好不好?”

    可你不是,很想看花会么……冯权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前一黑,耳边只有皇甫窃窃的私语,整个人被皇甫身上的暖意包裹着,一阵困意袭来,意识也随之变得浑沌了。

    迷糊中抓住了皇甫的手,冯权心里一片安宁,沉沉的睡去了。

    “阿睿。”皇甫唤了一声,冯权没有回应,已然睡熟了,皇甫暗叹一声,蹭了蹭冯权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着躺好,盖好了被子,冯权还握着他的手,并不用力,他只要稍稍一挣便能使冯权脱手了,皇甫看了少许,还是没能舍得,只是用被子盖住了。

    冯权的手总是凉的,医工也说这头风发作耗费气血,长此以往冯权体内亏虚,手脚发凉也是正常现象。

    他能做些什么呢?

    一直以来,都是旁人在顺着他,惯着他,在家时,阿翁他们,不论什么事,都一概不与他计较,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那般容易,便是离开了皇甫家,跟在了冯权身边,他也一向任性,冯权虽然有时也会说他,但只要他撒个娇认个错,冯权心软也就不再计较了。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他只是像一个累赘,时时刻刻都在拖累别人。

    御酒出错,他无能为力,皇甫家有了内贼,他无能为力,就连冯权病发,他也是无能为力。

    甚至,是因为他…是因为他,才使得冯权一再病发…

    冯权不喜喧闹,却因他一次次的涉身其中。

    可他像个废物一样,保护不了任何人。

    冯权是被皇甫唤醒的,刚睁开眼一股难闻的药味便窜入鼻尖,冯权皱着眉头侧过了身子,装作没醒。皇甫苦笑,“阿睿,一点儿都不难喝的。”

    冯权冷笑一声,简直鬼扯。他喝过的药不下千百,哪有不难喝的。

    冯权怎样都不肯喝药,皇甫没了办法,只好强硬的将人拽了起来,冯权阴沉着脸,恨不得将皇甫一脚踹出去,皇甫顶着冯权杀人的眼神,讨好的将勺子递了过去,冯权脸一撇,皇甫郁闷,之前在襄武时也没这么难伺候啊……

    “阿睿。”

    “你喝。”

    “啊?”皇甫不解,“这是你的药我怎么能喝。”

    “你要是喝一口我就喝。”冯权轻笑,皇甫咬唇,发愁的看他,这是什么道理啊?“你若是决定不了,那我就睡了。”说着就要躺进被窝里,忙被皇甫拽住。

    真是……皇甫哭丧着脸,抿了一口,瞬间草药的苦味便流淌进口中,在他的舌尖蔓延,顺着他的喉咙滚入了胃中,一股难言的味道反了上来,充斥了他的口腔,让他几欲作呕。

    皇甫脸色煞白,却不敢将药吐出来,冯权看着,内心窃喜,眉梢一翘,“好喝么?”

    皇甫咽着口水,生生将胃中的呕吐感咽下去了,苦着脸还做出一副笑脸来,“好喝。”

    冯权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对皇甫这样的表现很是满意。

    皇甫很多时候都不明白冯权为什么这样作弄他,但是见冯权这样高兴,便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冯权笑够了,将皇甫捧着的药碗拿过一口咽下,虽是脸色微变但眉眼中的笑意却不减,他怎么也算是个药罐子,这点汤药还不至于将他怎么样,只是皇甫这个人,之前病了的时候,喝个药倒像是要了半条命似的,又是求饶又是祷告的,可把他折腾的够呛,好不容易逮了机会,怎么也得玩上一玩。

    “戌时了么?”

    “还有一刻便要亥时了。”皇甫将药碗远远地放下,坐到了冯权跟前,“头还疼么?”皇甫关切的问着。

    冯权展颜,“别担心,不疼了。”已经这么晚了,也不知花会是否进行着……“饿么?”之前他病了的时候,这傻子就是一直守着,饭也不肯吃的。

    “我不饿,我还有菊花糖呢……”说着,皇甫才想起来身上揣着的菊花糖,拿了一颗出来塞在了冯权的嘴里,“去去苦味。你躺了小半天,想吃什么?医馆里没什么吃的,我去给你买吧。”

    菊花糖在嘴里滚了一圈,驱散了不少苦味,冯权笑着,“一起吧。”

    “可你身子还没好。”

    “哪儿有那么娇弱。”冯权下了床榻,将鞋穿好,“走吧。”

    皇甫还是有些担心,但磨不过冯权只好同他拜别了医工,付了诊金药钱,又拿了方子抓了几副药才离开了。

    走到了街上,城中灯火通明,虽然不比白日里人多,但仍是熙熙攘攘的,皇甫见了直皱眉,这乱遭的,又会吵到冯权的。

    但冯权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神采奕奕的四处观望,“花会上夜间可有什么活动么?”

    皇甫见他精神甚好,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思索了一下,“有挂花笺一项。”

    “花笺是何物?”

    “将布匹裁成与笺纸大小,封边绣上各类花样,系上红绳,就制成了花笺,在花笺上题字或是写下心愿,挂于城中津阜垣的松枝上以祈得偿所愿,便是挂花笺了。”

    “听来还是蛮有意思的。”冯权点头,进了一家小馆,要了两包rou脯,“你先垫着,咱们也去挂个花笺,而后回家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皇甫乖巧的点头。

    他虽兴致缺缺,但冯权却很高兴,他也便高兴了。

    但是在拿到花笺的那一刻,皇甫有犯了愁,这可写什么好啊?他一向书读的很差,人家旁人都是题诗作赋得,他也不好就写个【冯权平安】挂上去吧……也太俗气了……

    皇甫苦思冥想了半天,脑袋都要愁大了。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愿望,只是希望冯权能平安而已。

    而且,他终是要走的,若有一日他要葬身异乡,但愿能再见冯权一面。

    “写了什么?”冯权突然凑了过来,吓了皇甫一跳,连忙将花笺拿起藏在了身后,冯权撇嘴,略有不满,“怎么如此小气,叫我看看,是不是就写了个平安?我不会笑你的。”说是这样说,冯权那一脸的戏谑可不像不会嘲弄他……

    “才没有。”皇甫摇头,他学识再差也不是只会写个平安啊,“你写了什么啊?”

    冯权才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大方的将花笺展开。

    【祈祝阿云,无忧无虑,如愿以偿,如登春台,金玉满堂。】

    皇甫看了心头暖暖的,“你,你怎么写了我?”他没有写自己,也没有写妻子,竟然写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他是不一样的……皇甫连忙打断了自己的念头,想的多了,只怕即便不是他自己也会信了。

    冯权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然该写谁啊?”拽了皇甫的袖子,实在是好奇,“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皇甫想着花笺上的话,扭捏了起来,左退右躲的,“我也不会写,就写了个平安,还写得不好看,就别看了。”

    冯权却是不信,他瞧了半天,分明看着他在花笺上写了不少东西,怎么可能只有平安两个字。

    皇甫躲无可躲转身便跑,想着只要他挂到松枝上,冯权就找不到了,却不想冯权一眼就将他看穿了,快他一步从身后将他拥住,探着身子去抢他手里的花笺,闹了半天却还是没抢到,冯权也不着恼,只是抱着他,在他耳边微微喘气,“快,拿过来。”

    皇甫满脸通红,身后冯权紧紧贴着他,他手脚都发软了,幸亏冯权是看不到的。“别,真的不好看……”皇甫不敢挣开他,只好小声的求饶。

    冯权的手蓦然抚上了他的侧脸,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低沉,“阿云,听话。”

    皇甫的理智线瞬间就断掉了,鬼迷心窍一般的就将护了半天的花笺交了出去。

    【聊以此笺,以寄睿生。一念,上天垂怜,祥瑞既来,无病无灾,二念,福泽绵延,无伤无罹,悠悠太平,三念,劳燕不离,别此世间,愿得一见。】

    睿生……冯权一愣,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浮了上来,还从未有人叫过这个,便是阿母,便是他的授业恩师,也是称他阿睿。

    睿生这个表字,是他父亲的期许,颖智聪睿,长生无忧,对他来说,这个名字是特别的,也是不容许旁人沾染的。

    冯权的脸色变幻莫测,皇甫见了心里一空,面上的羞红也随之散尽了,忐忑的伸出手想把花笺拿回去。

    “我,我…我写的不好…你别看了……我重写吧……”皇甫将花笺揉在了手里,惴惴不安地说着,“我的书读的也不好,写的词不达意……”虽然,他已经很用心在写了,可是,还是没有写好…也怪他平日里不好好念书…

    “别。”冯权连忙拉住了皇甫,眉眼带笑,“你写的很好,我很喜欢的,我想听你念。”

    皇甫微怔,“念?”冯权点头,皇甫难为情的看着他,断断续续的念了一遍。

    羞耻!

    太羞耻了!

    皇甫直想挖条地缝藏进去。

    冯权听着,忽地笑了,“你好似从未叫过我的表字。”

    表字?“睿生么?”皇甫眨了眨眼。他感觉冯权好像不喜欢旁人叫他的表字,毕竟他父亲……所以,他也只是敢在纸上写一写而已。

    听着还蛮舒服的。冯权挑眉,“喜欢么?”

    “喜欢。”皇甫应声。

    “喜欢便叫着吧。”冯权冁然而笑,皇甫欣喜若狂。

    “睿生。”

    “嗯。”

    “睿生。”

    “是。”

    “睿生。”

    “你烦不烦。”

    皇甫眉欢眼笑,叫一辈子都不烦。

    【注】

    文中任何有关医学的东西都不要信(*︿_︿*)

    花会并没有挂花笺这种东西,只是花朝节上有赏红一项,拿来改了一下。

    冁然而笑,冁(chǎn)。

    表字对于古人来说,是很重要的,非亲密之人,不可直呼。(大概)

    其实,就是想撒个狗粮(●,?,●)

    云云,请就这样叫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