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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点就看月泉淮练(zhuang)剑(bi)现场

    天气很怪。

    明明之前天低云暗,夜色深沉昏昧,可不过一会儿又变得风静气清,繁星璀璨。夜空黑得光滑、黑得顺畅,如一块柔软的黑绸,上面洒满了晶莹透亮的碎钻。星月流光相皎皎,在闪烁的群星之中,一轮皓月分外皎洁,光辉灿烂。

    “义父,今天晚上的月亮是金黄色的!”点玉稀奇地望着天空。

    月泉淮抬头望了一眼,没说什么。

    杀了陈徽之后,月泉淮嫌弃房间中味儿太冲,将烂摊子丢给史朝义他们,自己带着点玉出来吹风散心。原本今夜天气不好,天暗风冷,他们简单走了两步就觉得无甚趣味,正准备回去之时,天气又神奇地变得晴朗和顺,尤其月光分外明亮,倒是扯住了两人的脚步。

    月泉宗武学素来与自然景物相合,尤其一招“泉映千山”,不仅相应泉水流动之法,变幻莫测、奥妙无穷,其中最后一式“月尽泉生”更是非得在月下泉边使出方能领悟其中奥秘。此时天上明月光芒四射,清辉如水,尽管四周无泉,月泉淮依旧被勾得心中发痒。他握了握拳,只觉得一股痒意顺着经脉从心尖蹿到掌心,化作一种难耐的空虚感。

    好像手中少了什么,又亟待填补。月泉淮握紧了拳,刚要抬头,冷不丁眼角流光一闪,月泉淮微怔抬眼,只见一个剑柄被突兀地送到了他的眼前。

    那剑柄很熟悉,下面坠着的晃来晃去的球形玉佩他更熟悉。月泉淮抬起头来,只见点玉将月凌霄递至自己眼前,眼神清亮又期待。

    “义父,先用这个吧。”

    还算贴心。

    月泉淮轻嗤一声,接过点玉手中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剑柄上的幻月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一道清润的光痕,流光闪闪。

    明月皎皎,清辉皓皓,皎洁的金色月亮在晴朗的夜空中洒下大片大片明亮的光辉,仿佛世间万物都浸泡在名为月光的水中。幻月莹莹,好似吸收了月亮的光线一般,竟自发地透出一抹亮盈盈的柔和光彩。它悬在半空,随着月泉淮的动作轻悠悠地转着圈儿,好像一颗小巧的月亮飞身下凡,团成一团清幽奇幻的闪闪莹光。

    月泉淮心中一动,指尖轻轻捞起晶莹剔透的幻月,柔亮的彩光顷刻间扑了他满手晶莹闪烁。月泉淮抬起头来,只见天上明月璀璨如金,漫天星辰闪亮如钻。月华四射,金色的光芒几乎要填满他的眼瞳,又似乎要将幻月召唤出阵阵颤抖的嗡鸣。好像有什么在呼唤着他,呼唤着他手中的剑,呼唤着剑柄上摇晃的幻月,周遭却是一片寂静。

    星月皎皎,清风悄悄,夜空朗朗,百草摇摇。

    剑柄陡然一握,月泉淮足尖一点,腾身而起,手中长剑在金色的月光下划过一道又一道雪亮的光芒。猎猎衣摆划破轻柔的风,在安静的空气中撕扯出一声又一声不大但尖锐的呼啸。剑锋寒光频闪,剑气锋利如刃。柔软的青草在他腾挪间瑟缩地蜷起腰,却又被紧随而来的冰冷剑气无情地斩成碎屑。草屑纷飞,还不及落地就被剑气强扯而起,在空中舞成一曲无人在意的哀歌。剑招纷挥,月泉淮闪转腾挪,饰有金色松纹的黑靴踏破清风,踏碎草叶,踏过裸露的土地,踏过身边呼啸的剑气。

    剑气森寒,雪白如泉。剑招越舞越密,月泉淮几乎要被他自己挥出的剑气完全包裹。视线好像都被隔绝,雪白的气劲模糊了时间,模糊了岁月,模糊了此时时刻,模糊了此地此人。

    恍惚间好像是很远很远的几十年前,未出茅庐的少年踏着清晨的露霜来到海边,饰有金纹的黑靴踢碎沙滩上宁静的残夜,踢起一撮渺小的轻沙。海风吹拂着少年青涩的脸庞,撩起他漆黑的头发,抚摸他单薄的肩头。

    迎着海风,背负长剑的少年眺望着大海的尽头,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比清晨的残星还要明亮。

    海风起,海风收。

    好像没什么能够打扰这个正在专注眺望远方的年轻人,也不该有什么打扰此时此刻的他。于是海风怯生生地停下,一时之间海边安静无两,好像天地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少年的脸色。

    少年勾唇一笑。

    长剑出鞘!

    清利的剑锋闪着森森寒光,划破沙滩上浅白的残霜。海边清晨的空气冒着丝丝凉意,却不及剑气半分冷寒。少年身姿矫健,黑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圆美的弧线,如一只轻盈的飞鸟,沾地而起,飞身闪转,手中剑光如雪如霜。

    天边残月羞怯地露出一点脸庞,借着渐渐到来的晨曦的掩护偷偷向下望着那个正在海边练剑的少年。他身姿矫健,翩飞如鸿,一柄长剑挥舞如月,剑气挥洒滔涌不绝。

    如雪,如泉,如深夜时分洒在大海波涛上的,那细细闪闪却又永世不绝的银色月光。

    泉映千山!

    月泉淮一剑刺出,剑气如锋如刃,裹挟着纷绿草屑袭向远方,如咆哮的水龙汹涌而去。他顿也未顿,足尖一旋碾碎片片碧绿草叶,剑锋一荡,剑身竟奇异地亮起阵阵金色的光芒!

    好像有哪里响起一声神鸟的啼鸣,那鸣叫声层层回荡在浩渺的山风夜空之中,缥缈又嘹亮。

    分明是与泉映千山有所相似的招式,却又处处透露出精妙的不同。月泉淮的身法越发轻盈飘逸,如周身燃烧着涅槃神火的凤凰翱翔九天,所到之处留下一串串熊熊燃烧的火苗。

    星星点点的火焰绵绵不绝地燃烧着,好像能一直燃烧到时间的尽头。

    海边的残月又一次探出头来,看着孤岛上衣着原始的少年手提长剑,踏着烈火与灰烬缓缓走来,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一颗玉白圆润的果子。他的身后,是金光灿灿的神树,树上的迦楼罗们望着他的背影拍打着翅膀,发出声声愤怒的啸叫。

    俄而晨光熹微,残月在天边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白痕,它虚虚地眯着眼睛,看着少年狼吞虎咽地吃下果子,又抬手望着手中宝剑,倏尔一剑挥出,将海风割裂出尖锐的口子。在灿烂的晨光下,少年一招一式地挥舞起宝剑,流畅的肌rou线条里流淌着金色的光。虚白的残月躲在淡淡的云层中偷偷地看着,看他的身影、他的长剑,都被金色的朝霞涂抹上金灿灿的光辉。

    恍惚间哪里又响起了一声神鸟的啼叫,那声鸣叫浩远又古老,神秘又高昂。迦楼罗的啼鸣好像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烈火,跨越百年的时空,化作剑锋上闪闪发亮的阵阵金光。剑锋陡转,金光四射,月泉淮挥剑而起,剑锋上金色的光辉几乎要和夜空中金色的明月融为一体,金光闪闪,他手中长剑简直要化为另一轮金色的月亮!

    迦楼罗斩十绝!

    金色的剑锋一招杀来,凶猛地刺破透明而辽远的空气。锋寒长剑直指浩瀚长空,仿佛能凝成实体一般的凛冽剑气纵横而去,呼啸着直击天上明月,仿佛要将皓月生生击落。月亮好像抖了几抖,清辉瑟瑟。月光颤抖间,月泉淮手腕一转,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剑锋清亮如泉。

    明月散云海,空冷月流金。残阳还避远,群星何敢侵。荡锋琼楼碎,破天一剑临。日月辉有令,听我玉龙吟!

    夜空朗朗明月皎皎,月泉淮手中长剑寒锋闪烁。清凉的山风灌入他的肺腑,又被吐纳成灼热的呼吸。月泉淮轻笑一声,手腕剑花一挽,长剑收于身后。他身边无鞘,剑锋闪亮,于是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长剑,立于浩荡天地之间,立于猎猎山风之中,立于夜空之下和苍山之上,笔直又锋利。

    点玉看得呆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涌入他的心底,他看着月泉淮只是立在那儿,就好像世间万事万物消退了光彩,所有的生命力都涌向他一个人,于是天地之中,百年之间,就只有他一个人闪闪发亮,生机盎然,光芒万丈。

    一种犹豫的罪恶感袭上心头,点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月泉淮转身踏过山风山草向他走来。风轻轻撩动着月泉淮额前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刘海,隐约露出一张年轻到近乎青涩的脸庞来。月泉淮似笑非笑,一双勾人的凤眸眼角绯红,如一抹溅上去的血。

    短短的一条路在点玉的眼中好像没有尽头。他看着月泉淮提着剑向自己走来,就像百年前他就曾这样走来,如今他不过是继续将自己脚下这条路走下去。

    就像他从此以后,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踏着自己的路,依旧会坚定而不悔地走下去。

    点玉心尖颤抖。

    那是他自己选的路,自己走的路,也会自己一直走下去的路。

    左手尾指上的金环似乎发起了烫,烫得点玉的左手都在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点玉不易察觉地急促地轻轻呼吸着,蓦地一握拳,止住了自己的颤抖。

    “嗯。”月泉淮来到他面前,伸手一递,将月凌霄送到点玉面前。这一动作拉回了点玉的思绪,他接过月凌霄收剑归鞘,抬头又看向月泉淮,抿了抿唇。

    义子的目光实在是直白得丝毫不加掩饰。月泉淮双眉一皱,还没来得及问他在看什么,就听点玉突兀开口,语气坚定到掷地有声:“义父会长生的!”

    心中陡然一跳,月泉淮拧起眉毛,上下打量起点玉。

    当年神算后人曾说他“寿元终有时,无物可补天”,但他后来捡到点玉后就对这句话有了新的解释。而后天象神异,江湖惧言纷纷,也分明为他指明了另一种可能。再后来他们一路奔波,又忙于养伤,更兼金乌的功力和鲜血能助他伤势痊愈,又助他功力大涨,月泉淮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所谓的天命预言。

    但是点玉现在这是在说什么?!

    “义父会长生,义父是涅槃长生的迦楼罗。”

    点玉停顿了一下,好像坚定了什么一样再度开口,眼睛里是月泉淮也看不懂的坚毅执着,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望着月泉淮,眨了眨眼睛又笑了起来,一歪头笑得一如既往地乖巧。

    “我没说谎,义父,我说义父会长生,义父就是一定会长生。”

    “哦?”一声带着嘲弄意味的冷笑溢出唇齿,月泉淮似笑非笑地睨着点玉,双手在胸前环抱起来。山风吹拂,月泉淮额前刘海轻飘,露出一双漂亮到妖异的绯红眉眼来。

    “你怎么知道?”

    轻细的语调里有种奇特的抑扬,像是好奇,又像是嘲讽,像是探究,又像是轻慢。刘海的阴影下,那双勾人的凤眸轻轻一眨,月泉淮嘴角噙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冷。

    “我就是知道。”

    点玉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眉梢中都透露出一种幼崽向长辈撒娇时特有的狡黠。

    “我是三足金乌呀,义父,我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