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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你还敢来

    寒星垂四野,冷夜漫雄山。

    春末夏初,夜晚的风还带着浸浸寒意。陈徽裹挟着一身冰凉的风跟在新月卫的身后,按下心中莫名的不安。

    烂柯山山势崎岖难行,连带着依山而建的住处也曲折蜿蜒,迷宫一般让人容易迷路。陈徽跟在带路的新月卫身后,走过一个转弯,竟面对面撞上了刚从月泉淮那儿出来的史朝义。

    “史小将军。”新月卫向自己义父的客人简单行了个礼。史朝义折扇一拢,简单地回了一礼,又将目光投向新月卫身后的陈徽。

    “史小将军。”陈徽也向他行了一礼。

    作为谢采的下属,其实陈徽和史朝义的交际还多些。对于鬼山会而言,月泉淮更像一个短暂的过客,史朝义才是长期的盟友。

    “陈侍卫。”史朝义点头回应。

    但毕竟此时此地的主角是月泉淮,何况陈徽又有任务在身,实在不好多谈。简单聊了两句,两人便就此分别,陈徽与史朝义擦肩而过。

    指尖和指尖不易察觉地轻轻相碰。

    史朝义回头看了一眼,不急不慢向前走去,直到四下无人才谨慎驻足,将刚刚陈徽塞进他手中的密信打开,借着墙上火把的光看了看,正是谢采的笔迹无误了。

    ——肆即随之,谨避由之。观火养锐,以待明时。

    史朝义皱起眉头想了想,眉宇很快舒展开来。他捏着信纸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看了一遍,扭头看了看陈徽离去的方向,嘴角倏地浮起一抹冷笑。

    陈侍卫……

    可惜了。

    随手将信纸烧进墙上的火把里,史朝义手持折扇站着,冷眼看着薄薄的字条被火焰吞噬,清晰的字迹清隽雅致,正如谢采那副君子端方的模样,黑色的字迹颜色深沉,也恰如谢采胸膛中那颗墨迹一样的心脏。

    看似遮挡严实的走廊里钻进来一阵夜风。走在新月卫身后的陈徽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一浸,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他摸了摸胳膊,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他原本其实并未打算亲自过来,谢采大人的本意也并不是让他过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送出去的信鸽无一抵达,在路上就被鹰隼捕杀殆尽。这并不合理,但事实偏偏就如此诡异。书信不达,无奈之下,他只得再来一遭亲自送信。

    只是……

    “此去烂柯山,你必要小心行事。”海风轻扬,谢采额边黑白相间的刘海被风轻轻撩起。他缓缓摇着手中大红羽扇,眼神难得温和又关切:“你曾去打探点玉底细,只怕那月泉宗主还对你心有芥蒂,你这次送信,定是要被为难了。”

    陈徽心里发热,热得他浑身都暖了:“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会小心行事,也一定会将大人的书信安全送达,请大人放心!”

    “我知道。”谢采轻叹一口气,“只是……罢了,我送你上船。”

    “大人,这……”前所未有的待遇让陈徽心间颤动,他诚惶诚恐地推辞,却还是没拗过谢采。他站在船上,看着谢采轻摇羽扇立于岸边,清蓝的天空和浅淡的沙滩中,他是天地间唯一一抹浓重的色彩。

    小船载着陈徽远去。他最后一次扭头看向岸边,只觉得谢采远远望来的眼神像是一朵永远都是白色的浪花,平静而又复杂,有种他看不懂、却又万分熟悉的神色。

    “义父,陈徽到了。”新月卫的禀报声打断了陈徽的思路,他抬起头来,只见面前挺拔的少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听见新月卫的禀报声也不过是挥了挥手,示意那人退下。

    新月卫默不作声地拱手一礼,安静退下了。

    “在下陈徽,见过月泉宗主。”陈徽双手一拱,倾身一礼。

    沉闷的足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由远至近缓缓踏来。一种冷冽的威压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长久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危机感让陈徽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好像连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

    就像遇到猛兽的弱小动物,在绝对实力的压制下,每一根毛发都在本能的恐惧下绝望战栗。

    “谢会首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一声冷笑在安静的空气中漾起层层涟漪,冻得陈徽头皮都要炸开了。

    “黑山林海时侥幸瞒天过海,如今竟还敢出现在老夫面前。”凤眸一眨,月泉淮微微扬起下巴,冷冷盯着面前保持着躬身动作的陈徽,语气讥讽而冰冷,“胆识不错嘛。”

    “月泉宗主息怒。”陈徽并不算聪明人,只是跟在谢采身边几十年,自然也学得一两分看人眼色的能力,更知倘若月泉淮当真有心问罪,自己只怕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要被吸成干尸了。他当下便也并不起身,只继续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做足了谦恭的姿态,“谢采大人知道上次必然惹了宗主不快,此次特地派我前来赔罪,还望宗主息怒。”

    “另外,谢采大人还命我为宗主送来一封信……”陈徽说着,伸手要去怀里取信,却冷不防背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义父,是我,点玉,我能进来吗?”门外传来一道清泠泠的声音,陈徽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心下一沉,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巧撞见月泉淮似笑非笑的眼神。

    “进来吧。”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陈徽身上扫过,月泉淮抬起下巴,语气变得温和而懒散,还带着一种奇特的玩味与戏谑。陈徽来不及多想,只听背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哎?义父有客人在?”充满好奇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点玉凝视着面前的背影,看看眼神戏谑的月泉淮,又看看眼前弯着腰的人,犹犹豫豫地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开口:“义父……这个人我看着好眼熟啊……”

    月泉淮闻言嗤笑一声,开口唤了点玉上前。点玉听话地快步来到义父身边,凝眸一看,瞬间变了脸色。

    “陈徽!是你!”月凌霄铿然出鞘,点玉一剑刺向陈徽,漂亮的脸上全是愤怒,“你居然还敢来!”

    “谢采大人有命,我自然敢来。”话音未落,剑锋来势汹汹直刺胸前,陈徽慌忙闪身躲开。他没想到点玉竟然如此放肆,月泉淮在此都敢直接动手,一时失了防备,胸前衣襟被剑气划开一个深深的口子,谢采的书信都险些飞了出来。他急忙护住前胸,连连闪避点玉的攻击:“你!你放肆!”

    “你当初对我出言欺辱,现在还敢说我放肆?”点玉气极反笑,剑招停也未停,直扑陈徽!

    “月泉宗主!”点玉攻势凶猛,陈徽要护着胸前书信,一时招架不得,身上顿时多了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他狼狈地躲闪着点玉的攻击,急急开口:“宗主和谢采大人是盟友……”

    长剑划过陈徽的胳膊,溅起一片淋漓血珠,也将陈徽未说完的话一截两段。陈徽痛嘶一声狼狈后撤,一个旋身擎出千机伞,手掌一转,伞面旋转如花。

    “我看你才是放肆,理亏还敢动手,不知死活的东西。”点玉冷笑一声,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也好,免得输了之后说我欺负你!”

    身影一闪,剑锋伞尖撕裂空气,发出怪异的尖鸣。两道人影重重相撞,在房间中碰撞出尖锐的鸣响。

    点玉虽小,天赋却高,剑法更是由月泉淮这武学宗师亲手调教出来的,何况迦楼罗斩十绝本就绝妙至极,他体内又有三足金乌,使用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几招下来,陈徽已难以招架,又要护着书信,一时只能疲于闪躲。

    可是,房间就这么大,月泉淮又在旁冷眼看着,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月泉宗主……谢采大人命我来给宗主送信……”

    抵挡格斗间,陈徽勉强分神开口,可就这一分神,躲闪间后腰重重撞上桌椅,陈徽疼得脚步踉跄,身形凝滞,余光瞥来空中剑影,急忙险之又险地躲开点玉挥来的一剑。

    一缕黑色的长发被剑气削落,飘飘摇摇地向下坠落,又被一道矫健身影所卷挟的罡风带起,在空中打了个旋。

    “……这就是月泉宗的待客之道么!”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如电如雪的剑光,陈徽招架不及被踹翻在地,瞳孔骤缩,失声叫道。

    剑光骤然劈下——

    “点玉。”一声轻冷的呵止冷不丁响起,点玉瞳孔骤缩,手臂上青筋暴起,生生控住刺落的长剑。剑锋向下顺着惯性向下滑落,锋利的剑刃在距离陈徽的鼻尖只差分毫的位置上堪堪停住。

    一抹寒光铮然闪过,在锋锐的刃尖上凝成一滴刺眼的露水。

    陈徽大口喘着粗气。

    “义父……”点玉扭头望向月泉淮,抿了抿唇瓣,神色里满是委屈。他心有不甘地瞥了眼陈徽,不情不愿地收起长剑,乖乖来到月泉淮面前,温顺地垂着头。

    陈徽心下松了口气,正要撑起身子,却听旁边一直静立的月泉淮突然动了。

    “谢会首的好意,老夫早在黑山林海就已经领教过了。”跫跫足音在房中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冰冷的嗓音。月泉淮缓步来到陈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讥讽的嘴角似有弧度隐隐勾起。

    “倘若这次的书信还是同样的论调,你也不必转交老夫了。”月泉淮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肩膀,转过身去,迈步欲走。

    “月泉宗主!”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月泉淮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只见陈徽已经翻身爬起,站直身体掏出了信,面容沉肃地双手递来。

    “谢采大人书信在此,还请宗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