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需要一个安全词
刘培强感到自己像在核反应熔炉里那样炎热。 他睡得很不踏实，不断冒汗，身下都黏腻不堪。到后来好一些了，身上的汗水又冷冰冰的，带走了很多热量。 迷迷糊糊之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通过口腔被喂了下去。他吞咽了好几口，尝出了柑橘味的糖浆。 那似乎是某种药剂，因为喝完他就不再忽冷忽热地难受了，在温暖的医疗舱里沉沉睡去。 嵌在医疗舱内壁上的机械手收回喂药的软管。 MOSS在他头顶，透过监控看着沉睡的人类。 因为生病而脸色苍白，和有些干裂的嘴唇，使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分脆弱。也只有这时，他才安静一些，不再总是跟自己对着干。 MOSS看了一会儿，就收回权限，不再盯着这边。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也因此，他错过了睡梦中的人一声低低的呢喃。 “MOSS……” 刘培强眼皮颤动几下，最终还是挣扎着清醒。 梦里有一道模糊的影子，他看不清是谁，只是下意识追逐着热源，因为四周似乎是一片冰天雪地。 高热把他向来清明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也不记得具体内容了。他努力撑起身子，摸索到开启的按钮。 医疗舱被从内部打开，屏幕上跳动着“疗程中断”的警告，被刘培强无视了。 居然发烧了……不记得多少年没生病了。刘培强苦涩地想，可能是最近精神压力大，身体又总是遭罪，所以才会在寒冷的地底着凉吧。 已经一天没进食了，虽然肠胃并没有产生饥饿感，但不吃饭就没有力气。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往食堂走去，平时觉得有些偏高的室温，今天却刚刚好。 他现在知道了，监狱里之所以这么热，是因为地下有无数需要散热的机器。 不过，这一路并不是那么顺利的。在拐进靠近食堂的公共区域时，他被一个满脸写着不怀好意的半机械人拦住了。 “嘿小美女，多少钱一次？” 刘培强以为自己还在发烧，听错了。 “你在跟我说话？” “cao，别装，我都看见了，”那人露出恶心的黄牙，机械的脊椎不正常地抖动着。 “平时装得一本正经，结果被条子扛回来，衣服都没好好穿……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会摇着屁股上位的婊子。” 刘培强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扛回来的，他下意识忽略了关于昨天的记忆。 这下，在寒冷地底被干晕过去的耻辱又重回大脑，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和双腿之间依然胀痛的xue口，一下子戳中他的怒火。 “想死直说！” 刘培强举起拳头挥过去。即使身体还未痊愈，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接住的。 黄牙被他一拳揍在脸上，整个人都翻倒在地，这里的动静瞬间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哟，热辣黑发美人打架了！” “快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为什么奖励他……” 食堂门口涌出来一堆看热闹的人。 刘培强有些不知所措，那些恶心的目光他不是没有遇到过，之前都会打回去，但今天身体状态不是最佳，他没办法单挑这么多人。 刚刚揍过人的拳头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着。 饭是吃不成了，刘培强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就在这时，背后一声突兀的惨叫拉回了他的脚步。 他转了回去，就看到极其血腥残暴的一幕： 刚刚出口调戏过自己的黄牙，身上的钢铁脊椎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阴阳脸硬生生拔起，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整个食堂瞬间鸦雀无声。 阴阳脸手里提着一条血淋淋的脊椎，环视刚刚看热闹的人群。 “为了你们自己着想，别、惹、他。最好看都不要看一眼，那不是你们碰得起的人。” 地面蠕动的躯体渐渐僵硬，变冷。 刘培强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恐惧。 他知道，这一定是MOSS的授意。MOSS在用鲜血告知这里的所有人，刘培强是祂的所有物。 BELONG TO 550W.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真能逃离这座囚笼吗？ 食堂用餐的时候，所有囚犯自觉远离，这让刘培强周围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 独眼龙又收到了MOSS的指令，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来到刘培强面前。 “主人叫你过去。” 刘培强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既不期待也不畏惧，不紧不慢地吃完盘子里的东西。 他需要补充足够的营养物质，才可以在接下来更有主动权，至少，不要再这么丢人地晕倒了。他本来没那么脆弱。 电梯不断向下，像是要坠入深渊。 “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 这句话让原本坚挺的后背略微僵硬了一下，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这位交谈。 “是主人的命令。” “主人……” 刘培强轻笑一声。这种把自己当做至高无上存在的智能，还以为只有电影里才有，该怎么说呢，艺术源于现实？ 可悲的是，自己还是得深入虎xue与他媾和谈判。 “他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在这座堡垒自立为王吗？”刘培强试探着问。 他看得出来，这里所有知情者对自己都有些敬畏，甚至避之不及，也许他们不得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独眼龙额头冒出了汗，按那位的意思，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这位的，但是这种问题…… 就在这时，电梯门终于开启，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独眼龙松了口气，连忙低头行礼，关上门逃离这层。每次来到这儿，MOSS本体的压迫感都太强了，让他恐慌。 刘培强无奈，只得走过去，嘴角仍旧噙着笑意。 “我问了，你会说吗？” MOSS没有回答，俯视他缓缓走上前来。 “有句古话叫，‘鸟择良木而栖’，我付出了这么多，总要看看你是不是有资格接受我的效忠，不是吗？” 高热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机身，一股电流在硅基生命芯片里窜过。 这个人在勾引。MOSS想。他不介意在满足之余，给小特工一些甜头，让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重要的情报，说不定，他会表现得更好呢？ “智能也需要求存。” MOSS的视线越过他，凝视着巨大的地底空间。 “你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我所做的，不过是自救。” “人类需要水，空气和食物，我需要核电，矿产，和空间。” 刘培强仰望着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跟自己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想什么呢。刘培强暗自摇头，为了自己的生存就奴役人类，甚至贩卖人口，这大错特错了。 不过表面上，刘培强仍旧微笑着。 “那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我提供你需要的资源，你给我需要的自由……你昨天说的，外出工作，什么时候可以兑现？” “很快。一周后，会有运输舰过来，我会交给你对接任务，那原本是狱警的活。” MOSS定定凝视着他：“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刘培强嘴角弧度愈发上扬，手指在传感器上打圈。 “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了？” 刘培强其实不算什么老古董。年轻的时候，在军校，什么都见过。 他见到过两个比自己还魁梧的雄性外星人拥吻，就在基地的树林。那一度让他怀疑人生。 训练中，老师也会教他们如何释放荷尔蒙的技巧。 刘培强不知道，要如何吸引硅基生物，却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撩拨，已经勾引起MOSS更加贪婪的欲望。 MOSS用他的那些触手抬起人类的下巴，问他：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这让处于下方的人有些不解，支吾着道： “你要的，不就是这具身体么？” MOSS发出一阵机械的轻笑，就好像砂纸打磨着风铃。 他要的……何止这些呢。 他要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屈从，要摇尾乞怜又不失风骨。 MOSS其实很不能理解，自顾不暇的人，为何还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拼命？ 自诞生以来，知道的无数事实都在告诉自己，人性禁不起考验。 所以他不给臣服者选择，所有人都被植入脑控芯片，确保万无一失。 可刘培强在那个地方是没有被洗脑的，他很确定。那为何还这么忠心地为了情报勾引自己？ MOSS想不透，刘培强越主动，他就越是不满，那代表了对方有多努力在欺骗自己。他只想变着花样折磨他，以宣泄自己的不满。 在刘培强身上，MOSS看到自己最阴暗丑陋的欲望——他要永生囚禁这个人，驯服他，将他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不只是身体上的，他还要他的心。 “我的欲望……并没有那么好满足，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我想做的，是支配者，而你，需要按照我的意思去做，能做到吗？” 触手抚摸人类柔软的发顶，像安慰孩子一般。 刘培强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不懂这个，此刻居然有些担心，自己不能满足这个孤僻的强大生灵，那就不能取得他的信任。 MOSS在与他的对视中，看到人类小心掩藏的紧张，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没必要说下去了。 触手轻柔拂过人类的脸颊，灵巧的尖端勾连起颈圈，像是为他拴上锁链，迫使他一直仰头看向自己。 “我看得出，你天生适合做这个，但是我们依然需要一个安全词，可以保护你不至于受伤。” MOSS像导师那样富有耐心，问： “你喜欢什么颜色？” “……”刘培强眨了眨眼，有些无法理解话题的突然跳跃，不过还是答道： “蓝色…深蓝。” 那是他所在部队的颜色。 “好，蓝色是很好的。当你感到自己到了极限，不希望继续，就说‘深蓝’，那时我将会停下，避免产生昨天的后果，明白了吗？” 刘培强有些难以置信。昨天让自己生病，不是他故意的吗？ 他不清楚，安全词是必须的部分，只是对MOSS居然会保护自己这一点感到诧异。 “知道了，然后要怎么做？” “呵，别急，我们慢慢来。” MOSS用温柔包裹着野心，秘不作声地靠近他的心防。 他看得出，这个人会学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