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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句是死亡(出书版) 第18节

    “那不是我的主意。”我提醒他,“是你的主意。”

    “我们可以马上停下来。谁会在乎那一本书啊?书已经够多了。”他指了指,“你可以走了。”

    “有点晚了。我已经签了一份三本书的合同……记得吗?我们两人已经签了一份三本书的合同。”

    “你不需要我,你可以再虚构一个故事。”

    “请你相信,我也很乐意,那样容易多了。但我已经花了一个星期在这件事上,还会继续弄清楚你所谓的形态或模式,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直到找出杀死理查德·普莱斯的凶手。”

    我们坐在那里,互相瞪着对方。过了一会儿,霍桑看了看手表,说:“该下楼了,他们可能在等我们。”

    “我不是你的敌人,霍桑。”我说道,“我想帮你。”

    “是啊。到目前为止,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往外走。我把喝了不到一半的朗姆酒兑可乐留在那儿,也走了出去。

    第十六章 书友会

    我们一起乘电梯下楼。奇怪的是,当电梯到达时,霍桑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打开的电梯门就像老电影中的转场一般,抹去了我们之间的敌意,把我们带到一个全新的场景,在那里我们又成了朋友。我们在三楼走下电梯时,已经把争论忘得一干二净。霍桑神气活现,有些兴奋,还有点紧张。我知道他有多在意隐私。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去他的书友会——大概是其他书友哄骗他的。霍桑说过,这些人不是他的朋友。他曾告诉过我,他们都是从当地图书馆来的。这是真的吗?读书俱乐部里至少有一个人和他住同一栋楼。或许他们都住在同一个街区。

    我闻到走廊里有印度菜的味道。走到中途,我们看到一扇敞开的门,然后停了下来。霍桑解开了他衣服上的一颗纽扣。这就是他最“随意”的装扮了。

    “谁住在这里?”我问道。

    “丽莎·查克拉博蒂。”

    “我上次来这座大楼时,遇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

    霍桑眼神悲伤,瞥了我一眼。这是又一件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那是她儿子。”

    他叫凯文·查克拉博蒂,患有肌rou萎缩症,曾开玩笑说他能按到电梯最高的按键。

    我们走了进去。

    令人惊讶的是,同一栋楼里的两个公寓,形状和大小都差不多,却有如此大的不同。丽莎·查克拉博蒂家并不是开放式设计。一条封闭的l形走廊通向一间客厅,客厅里昏暗而凌乱,有厚重的家具、壁纸和吊灯。沙发看着像庞然大物,上面铺着垫子,像老冤家一样相向摆放,中间用低矮华丽的咖啡桌隔开。地毯上有旋涡图案,这图案我好久没见过了。客厅内到处都是装饰品:瓷像、花瓶、玻璃镇纸、蒂芙尼灯、各式各样的银器。房间里拥挤又凌乱,就像古董店一样。

    我感觉这里的布局有些奇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屋里堆得满满当当,但是从门到最近一间屋子的地方却留出了一大块空地。门和走廊比普通公寓房间要宽出三分之一。我知道这是为凯文设计的,他得坐在轮椅上通过。

    凯文不在,但是有一群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饮料。尽管他们周围都是坐的地方,但他们还是选择站着,所以看起来有些尴尬。我的第一印象(也许不太公平)是这些人非常怪异,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有些与众不同。有个子很高的女人,也有很矮的男人。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还有穿着纱丽的胖女人。一个满头银发、相貌出众的男人,像是南美人;还有穿着苏格兰短裙的大胡子男人和戴着圆眼镜、穿着粗花呢、又矮又瘦的男人。总共有十几个人。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是书友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就很难找到他们聚在同一个房间的理由。

    穿着纱丽的女人微笑着走上前。她头发是黑色的,夹杂几缕灰色,眼睛很有神。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戴这么多银首饰:三条项链,每根手指上都戴着戒指,鼻子上还有一个鼻环,胸前别着一枚孔雀形胸针,耳饰长及肩膀。她大约五十岁,但是皮肤没有皱纹,给人一种温暖幽默的感觉。

    “霍桑先生!”她喊道,“你太坏了!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是你的朋友吗?”

    我做了自我介绍。

    “很高兴您愿意加入我们。进来,快进来。我是丽莎·查克拉博蒂,您叫我丽莎就行,我称呼您托尼吧。”

    “嗯,实际上——”

    “恐怕今晚我只能靠自己了。我丈夫从不参加这种小聚会。实际上他对书完全没有兴趣。他去看电影了。”她说话好像很着急似的,那些单词伴随着她的热情匆匆溜走,“我们先喝点酒,吃点东西,然后开始谈正事——歇洛克·福尔摩斯!能和一名真正的侦探和一名写福尔摩斯的作家在一起读书,这真是一种特别的享受!布兰尼根先生,请为我们的客人斟酒,好吗?”

    布兰尼根先生有点矮,他的妻子倒是很高。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在微笑,现在还在微笑,一直保持一个表情不变,给人一种狂热的感觉。他的头发几乎掉光了,圆圆的脸,像是急于取悦别人,上唇留着小胡子。“你好!”他大声喊道,将一杯微温热的白葡萄酒塞到我手里,“我是肯尼斯·布兰尼根。很高兴认识你,托尼。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给你介绍一下我夫人,这是安吉拉。”

    他的妻子也来了,只是面容憔悴,神情专横。“见到你真高兴,”她说着,但声音生硬,没有笑容,“是你写的儿童间谍系列吗?”

    “是的,是《少年间谍》。”

    她有些难过地看了我一眼。“恐怕我们的孩子从来没有读过这些书。”

    “哈米看过!”肯尼斯反驳道,他向我眨了眨眼。“哈米十二岁时读过不少。《阿特米斯奇幻历险》是他最喜欢的。”

    “其实这本书的作者是欧因·科弗。”我说。

    “我很想听听你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看法。”安吉拉说道。我刚要开始说,她就先开口了:“我个人觉得很难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被选中的。”

    “这根本不合我们的胃口,”肯尼斯附和道,“但是我们都在电视上看过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出演的《神探夏洛克》。追根溯源一下也许会很有趣。”

    后来,我开始在房间里走动,认识了一位兽医、一位精神病科医生和一位退休的钢琴家。霍桑没有和我一起,他独自站在一边,警惕地看着我。如果他是怕我会打探他的私生活,那他根本不必担心。我确实想向那些人打听他的情况,但是对于他的私生活,似乎没有人知道多少,或者是他们不愿意告诉我。他就只是霍桑,独自住在楼上,过去曾是一名警察。我有一种感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认为他就是个谜。只有那个穿苏格兰短裙的人(后来知道他是一个rou商,在史密斯菲尔德市场工作)补充了一点,他压低声音,抱怨霍桑是书友会中唯一不允许大家在他的公寓聚会的成员。“我不知道他在隐瞒什么,”他用短促的语调说,“但我认为这样做不对。”

    其间,丽莎·查克拉博蒂手忙脚乱地端着一盘盘食物来回穿梭,有萨莫萨饼、炸丸子和糕点式的印度小吃。布兰尼根端着酒尽职尽责地跟着她。我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酒。终于丽莎宣布讨论将在五分钟后开始,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小组的成员们都落座了,我则拿起几个脏盘子,跟着丽莎进了厨房。

    “你真好,托尼。谢谢你。把盘子放在洗碗机旁边就好了。”

    “书友会最初是怎么开始的?”我一边把盘子递过去一边问她。

    “这是我的主意。我在本地图书馆登了一则广告,我们成立已经快五年了。”

    “霍桑一直是成员吗?”

    “哦是的。当然!他从一开始就是。我在电梯里遇见了他。你是知道的,他独自住在楼上。”

    我们正说着,一阵轻柔的嗡嗡声传来,环顾四周,我看见凯文在门口,正推着轮椅进来。看到我和他母亲站在一起,他并不惊讶,似乎很高兴,显然是他邀请我来的。他不仅在电梯里认出了我,还知道我来拜访谁——这说明霍桑肯定把我的事告诉过他。当时我就那样径直回到一楼,对此,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但他很快就让我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好。”他说,他很快认出了我,会意地笑了笑,“你总是在电梯里这样上上下下吗?”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凯文。”我说,“你好吗?”

    “有点糟糕,但不该抱怨。”

    丽莎插话道:“亲爱的,书友会要开始了,你还需要什么?”

    “还有剩下的萨莫萨饼吗?”

    “当然有。”

    “能给我一杯可乐吗?”

    她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给他打开,插了一根吸管,把可乐放在他轮椅一侧的支架上。然后把三个萨莫萨饼装进盘子里,放在他腿上。

    凯文高兴地抬头看着我,解释说:“我会把这些扔进嘴里,就像扔套环一样。”

    “不是这样的,”mama责备他,“你不应该开那样的玩笑!凯文患有杜氏肌营养不良症。”她对我解释道,几乎喘不上气。“但是他的胳膊还能活动,吃东西完全没问题。”她摇了摇手指,“而且他吃得太多了。”

    “这是你的错,你的厨艺不应该这么好。”

    “再这样吃下去,对这个轮椅来说,你就会变得太重,那时我们怎么办?”

    “再见,安东尼!”凯文咧嘴一笑,转过身来。厨房的设计和房子其他部分一样,都给他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我们看着他cao作轮椅回到走廊,轮椅的电机嗡嗡作响。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开着,但是看不到屋内。他消失在了房间里。

    “他的胳膊变得越来越无力了。”丽莎平静地说,“终有一天他会变得连东西也没法吃。以后,他就只能吃流食。我们都清楚,但我们尽量不提及这个话题。这种病就是这样,真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麻烦。”

    “非常抱歉。”我低声说。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需要道歉。他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像他父亲一样帅气。我很幸运能有他这样的儿子,”她对我微微笑着,“当然了,他有时会陷入抑郁,我们也会自问该如何应对。我们的生活有起有落,但你的朋友霍桑先生绝对是上帝的恩赐,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从他进入我们生活的那一刻起,他带给我们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和凯文是最好的朋友,他们经常待在一起。”她放低声音:“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霍桑,我有时都以为凯文可能已经放弃了。”

    我瞥了一眼客厅。霍桑正在和那个南美人谈话,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但是凯文也帮了霍桑。”我说。

    “哦,是的。霍桑先生总是找他。”

    “找他做什么?”

    就在我感觉丽莎·查克拉博蒂正要告诉我的时候,肯尼斯·布兰尼根从门口探出头来。“都准备好了!”他喊道。

    “我这就去拿咖啡。”

    咖啡早已做好。丽莎从我身边走过,把咖啡端出来。我跟着她,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机会,一个从后门进入霍桑生活的机会。现在我知道了凯文的房间在哪儿,我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计划。这一晚还没结束呢。

    大家围着咖啡桌大致坐成一个圆,餐桌上有几本《血字的研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由于座位不够,所以有些客人挤在沙发上,而那对双胞胎则盘腿坐在地上,连姿势都相同。霍桑在他旁边给我留了一把直背椅。我走过去坐下。

    “你去哪儿了?”他问我。

    “我和丽莎在厨房呢,还遇到了凯文。”我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但霍桑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

    “别提案子的事。”他阴沉地说道。

    “你是说劳里斯顿花园的伊诺克·德雷伯谋杀案[1]吗。”我问他。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尽力而为。”

    霍桑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丽莎·查克拉博蒂就开始了。“大家晚上好。今晚我非常高兴,欢迎你们来到我家。我们要讨论阿瑟·柯南·道尔爵士于一八八六年写的《血字的研究》。开始讨论之前,我先说两句。今天晚上,有一位非常著名的作家会与我们一起参与讨论,这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托尼曾写过《大侦探波洛》《骇人命案事件簿》和《战地神探》。他写了许多成人和儿童侦探小说。我相信安东尼肯定有很多有趣的见解可以和我们分享,真希望听他讲讲。但首先让我们欢迎他加入河苑书友会!”

    一阵掌声响起,房间里人很少,让我有些尴尬,但我还是鼓起勇气笑了笑。霍桑没有跟我一起笑。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进入书中的冒险吧。”

    我现在已经意识到,房间里所有人对《血字的研究》的看法,我都不感兴趣。虽然他们都喜欢bbc播的《神探夏洛克》,但他们中似乎没有人喜欢原著。不知何故,我对此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我很失望……写得太笨拙了!”肯尼斯·布兰尼根首先发表了意见。“故事应该由华生医生讲述。他被设定为叙述者,但是中途你突然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北美的塞拉布兰科,不知不觉中,你又向后退了三十年,退到故事开始之前,还碰到了一群荒唐的摩门教徒。”

    “道尔真的不喜欢摩门教徒,一定是这样!我认为他的描述很有种族主义色彩。”

    “至少这个故事很短,这算加分点。”

    “我一点也不理解这个结局。最后两行为什么是用拉丁文写的?”

    “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一直都很喜欢《血字的研究》。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表意见,我勉强听进去了一半。奇怪的是,邀请我加入小组后,似乎再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但这正合我意,因为我的心思在别处。

    我想到了凯文和霍桑。那天在十二楼时,他俩在说话,我听到了只言片语:“没有你我做不到。”他做不到什么呢?凯文为什么会在霍桑的公寓?我必须弄清楚。

    交流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我还是没有说什么,我俯身对霍桑耳语:“厕所在哪里?”

    丽莎·查克拉博蒂无意中听到了我的话。“在走廊尽头,左手边第二间。”她大声说道。这让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我起身离开房间时,屋里一片寂静。我感觉所有人都在看我。

    “墙上留下的那个线索,”我听到有人说,“‘复仇’这个词是用血写的。真傻,现实中根本不会发生这种……”

    我沿着走廊继续向前,声音也渐渐消失,淹没在厚重的墙壁、地毯和过多的家具中。我并没有去厕所。我对自己以这样的方式闯入他人的居所感到羞耻,但我已经下定决心必须这么做。我几乎可以肯定,以后不会再被邀请到丽莎的公寓来,所以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穿过厕所,来到凯文进去的那个房间。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耳朵贴在木门上,里面没有声音。我轻轻地转动把手,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样做太危险了。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是我心底默默准备好的借口——“抱歉,我走错门了。”

    我朝里面看了看。

    这是一间典型的青少年的卧室——除了床是病号床。床的旁边放着升降机,超宽的门通向浴室,有一股奇怪的药物和消毒剂的味道。屋里很乱,灯光幽暗。我看到墙上贴着《星球大战》和《黑客帝国》的海报,一旁还有成堆的书籍和杂志。我的目光被两样东西锁定,首先是凯文,他背对着我,坐在桌子旁,没有听见我进来,其次是放在他面前的超大尺寸工业级电脑显示屏。这台电脑既不是苹果也不是其他我认识的牌子,离我有五六米远。如果电脑显示的是书面资料,我可能就看不清了,即使是一幅图也很难辨认。但是现在屏幕上的东西对我来说太熟悉了,如此出乎意料、令人困惑,结果我一时竟忘了其他所有事情。

    那是我自己的照片。

    准确地说,是我和我的小儿子卡西纳的合照。当时他二十二岁,正在准备完成城市大学的新闻课程。我记得这张照片是在课程结束的前几天拍的。照片上,我俩在耶路撒冷酒馆喝酒,这个酒馆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但令我震惊的是,这张照片从未公开过。我没有把它发给过任何人。它怎么会出现在凯文的电脑屏幕上?

    “凯文?”我控制不住自己,站在门口喊他,没有进房间。

    他回头一看,认出是我。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慌。与此同时,他的手抓住鼠标一通cao作,屏幕变黑了。“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道。凯文喜欢开玩笑,但他现在非常严肃。

    “你从哪里弄到的那张照片?”我问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是我的房间!”

    “我在找厕所。”

    “你可以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