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忧灯节
七月盛夏，孟浮城中合欢花开，满城粉红色花朵蓬松如簇簇祥云，灼灼其华。 每年到了此时，城中百姓就会用合欢花制酒，名为无忧酒。 今夜便是美酒酿成之日，孟浮百姓将会在城隍庙中举行盛大的庙会，在巫祝的带领之下，向上天献祭美酒，并在孟河中放花灯许愿，以祈求孟浮来年风调雨顺，歌舞升平。 “师妹，你真是个废物。”身穿青衫，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的男子，坐在巨大的合欢树上，对你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环顾四周，心中懊恼，不禁怒道：“师兄你这么说好没良心，我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放弃罢，乞讨或者赊账，两条路任选其一。”他从乱糟糟的头发上拽出一根茅草，塞进口中嚼了起来。 你叫紫初，合欢树上那个懒洋洋的青衫男子是你的师兄，确切地来说，他是你哥哥的同门师兄，名叫南孤云。 你和哥哥感情深厚，后来他和南孤云同门学艺，成了最好的朋友，但几年前，你哥哥忽然失踪，至今不知去向，你到处寻找他，最近才来到这孟浮城中。 不曾想竟遇到了南孤云，他听闻你哥哥失踪之事，便说要同你一起寻找哥哥的下落，顺便在你身边照顾你，可如今到底谁在照顾谁呢。 今日之事要从早晨说起。你手中捧着一个无忧酒的坛子，来到南孤云日常偷懒睡觉的那株合欢树下，果然看见他睡在树冠中，如同卧在一团粉色云朵之中。 “师兄，今夜陪我去参加无忧灯节。” “不去。” “为何不去？你有其他要事？” “要事自然是继续睡觉。”头发乱糟糟的青衫男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转了个身，看了你一眼。 “师兄你以前不是最喜到处玩乐吗？” “你也说了是以前，我如今最喜睡觉。” “可是——” “我醉欲眠君且去。”他对你喃喃说了一句，便不再理睬你，闭上了双目，没多久，你听到轻微的鼾声。 他竟真的又睡着了。 “咦，这坛子春风露是谁落在此处的？” “是我的，你别碰！” 刚才还在打鼾，听到你提及春风露，南孤云竟一下子惊醒，连忙起身冲到你面前，速度堪比迅雷。 一把夺过你手中的酒坛子，仰头就往口中倒，坛子中落下一物，却不是酒，正落在南孤云的鼻子上，与他面面相觑：那是一只活生生的青蛙，翠皮金眼，色彩斑斓。 “啊啊啊！”比起南孤云凄厉惨叫伴着手舞足蹈，青蛙倒显得十分镇定，“呱呱”了两声，从他的脸上跳到头顶，居高临下地浏览了一下四周景色，纵身跳下，几纵几跃，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树林深处。 你笑得喘不过气来，拼命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胸口才感到缓了过来。 你不过是在空酒坛子里装了一只青蛙，就能把师兄这堂堂七尺男儿吓到如此地步，实在有趣。 南孤云此时已全无睡意，若非你说今晚请他去莲华的春风酒馆一醉方休，一定不肯放过你。 春风露是孟浮城中一家小酒馆老板莲华用合欢花制成的佳酿，比城中其他酒馆的无忧酒都更加香醇，你和南孤云都曾慕名前去品尝，那美味令你们难以忘怀。 “不过，”你慢悠悠地说道，“我没银子。” “什么？没银子？没银子怎么请我饮酒？我还是继续睡觉吧。” “师兄，师兄，你听我说，我虽现在没有，今晚就会有了。” “少来骗我。” “真的，真的，你想啊，今夜无忧灯节，依照习俗，必是要在河中放花灯许愿，孟浮城内如许多人，得需要多少盏花灯？这可是个大生意。” “那又如何，难道你有花灯拿去卖？” “小妹不才，从小心灵手巧，今日就打算做些花灯去卖，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南孤云斜睨了你一眼，似信非信。你拉着他陪你买来制作花灯的材料，开始信心满满地着手做花灯。 然而数个时辰之后，眼见日已西斜，你费尽力气，才做出几盏花灯，七扭八歪，形状古怪，看上去并不甚美观。 “算了，还是去向莲华赊账罢。”你终于决定放弃，站起身来， “早该如此。” 南孤云跳下树来，嘴里仍旧叼着那根茅草，施施然跟在你身后。 满城的合欢树上都挂着花灯和祈福的彩带，街道上摩肩接踵尽是游人，有无数小贩叫卖面蚕、油锤、食糕等各种茶食点心，浓香伴着烟火气弥漫了长街。 还有售卖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古董摆件、日杂用品的，应有尽有，但你们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穿城而过的孟河，在今夜格外绚丽，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银河，河内行船挨挨挤挤，船上挂满各色灯笼，河面上还有千万盏花灯璀璨，偶有月影从河中流淌而过，惹人伸手欲抓，，随着水流却又忽尔如吉光点点散开，似百千流萤，在空中幽然浮动，漫过长街和灯海，轻轻落在柳树的梢头，又聚起，挂成一个朦胧昏黄的圆。 “公子，小姐，要不要尝尝我娘亲手炸的麻团，芝麻红豆馅儿的，可好吃啦！只要五文钱一个！” 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白胖娃娃，穿了一身红衣服，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光景，捧着一个白瓷盘子向你们兜售，盘子上的麻团金黄喷香，引得你们食指大动。 你咽了一口口水，问道：“我先尝一尝，若是觉得好吃再买，如何？” 哪知白胖小娃娃十分机警，听你这么一说，赶紧把盘子藏在身后，连连摇头：“不行，先给钱才能吃。” “jian商！”你哼了一声，悻悻走开，南孤云叹息道：“师妹刚才若是没浪费买材料的钱，我们好歹还能买只麻团来吃，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无语反驳，索性不去理睬，加快脚步向莲华的忘忧酒馆走去。 莲华的酒馆就在孟河岸边，孟浮城中最大的那株古槐树旁，酒馆不过两间竹舍，门前用青竹挑着布帘儿，你们刚走到古槐树下，阵阵槐花香令人沉醉，你停下脚步，细细嗅闻花香，南孤云也沉默地伫立在一旁，不知在想何事。 月光透过树影，洒落在他的脸上，不知为何，你蓦然觉得今夜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庄重了很多，清俊的眉目中隐隐透着忧郁之色。 一对中年人经过你们身侧，男子看了看你们，很快被女子拉走了。 你也拉着南孤云向酒馆走去，合欢花的香气与酒的香气融为一体充斥着周围，旁边有一块木牌上面清秀的字迹书写着四个字：“春风酒馆”。 你们走进酒馆，一个白衣女子迎上来招呼你们，你识得这女子，她名叫白千重，如今在莲华的酒馆里帮忙，专门招呼客人，上菜上酒，不过坊间都说莲华与她是未婚夫妻，不日便将过门做老板娘了。 白千重身材窈窕，梳着高高的发髻，头发乌黑，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子，瓜子脸上的双眸细长，眼角稍稍挑起，凉凉月光歇在她的眼尾，似薄霜，那双眸子就显得清冷了。 你们点了酒并几碟子佐酒小菜，对饮起来。刚才那对中年男女也在酒馆中，此时你才看清他们的容貌，男子身穿黑色衣衫，长相英武，你莫名地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而女子穿着淡黄色衣裙，细眉细眼，看起来很是寻常。 酒馆里还有一名红衣女子，独自一人抱着酒坛子仍在饮酒，她俏丽的圆脸略显苍白，双眸已经迷蒙。白千重似乎对她格外关心，给你们上完了酒菜，就站在她身边低声劝说：“祝萤，少喝一点。” 夜色渐浓，莲华笑嘻嘻地拱手施礼道：“诸位贵客，因在下答应了白姑娘陪她去孟河放花灯，小店少顷便要打烊了，请贵客今日早回，明日再来，招呼不周，见谅见谅。” 杏黄衣裳的女子听到放花灯，笑对黑衣男子说道：“咱们也去罢。”男子忙颔首道：“是。”他们二人便结账离开了酒馆。 你看了看南孤云，他一脸淡然地吃吃喝喝，似乎莲华说的话对他毫无意义。 你暗暗叹了口气，走到莲华面前，从怀中掏出几盏荷花灯，这是你自觉做得最好的几盏，万一莲华看中了，你们的酒钱也就有了着落：“莲华老板，我今日做了几盏花灯，不知老板有兴趣买否？” 莲华看了看你手中的花灯，眼睛猛然睁大了，似乎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半晌，他才开口问道：“这是紫初姑娘做的花灯？” “正是，皆是我亲手所做。” “姑娘做的花灯，还真是，还真是，别出心裁。” “既然你喜欢，这些灯我就送给老板，刚才我们喝的那坛子春风露便抵了这花灯的钱罢。” 莲华笑道：“不必不必，想是你们二人也要去孟河放灯许愿，不如就自己留用，今日适逢佳节，那坛子酒权当是我请姑娘饮的。” 你雀跃起来：“莲华老板真是大好人。” 南孤云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空空的酒坛子，你拉着他的胳膊，硬是拖出了酒馆。 走了几步，你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猛然回头，只见白千重站在那株古槐树下，仍在注视着你们，见你们回头，挥了挥手，你也对她挥了挥手，才转身走远。 夜里的孟浮越发热闹起来，在灯节，孟浮城里的一大习俗便是放河灯，据说河里的神明会实现百姓们许在河灯里的愿望。你和南孤云来到孟河边上，拿出你自己做的花灯，点燃了蜡烛，把灯放入孟河中，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起来，看着河灯千盏，随水而流，潋潋滟滟，如千万点繁星，人在河边，只疑身在梦中。 你听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晓得祭祀城隍大人的庆典即将开始，便和南孤云赶到城隍庙前，果然见百姓们兴高采烈地依次在神庙前的高台上抬上了太牢之礼。 你看到莲华和白千重早已来到神庙前，而那个醉酒女子祝萤也站在人群中，此时你方才注意到她走起路来有些跛，不只是受伤了还是生来如此。刚才遇见的那对中年夫妻也已经到了。 巫祝换好了祭服，跳起了祭神的舞蹈，一舞既毕，众人将酿好的“无忧酒”倒入青铜器中，开始跟着巫祝祈祷，希望神灵享用你们供奉的美酒和美食，感受你们的虔诚，让来年一切顺遂。 庆典完成之后，便到了节日里最为快乐的时光：猜灯谜得彩头，套娃娃，还有各种游戏都令人愉快。 夜幕低垂，馥郁酒香与食物的香气荡漾在夜色里，人们的欢歌笑语在耳边不断响起，年丰物阜，许是这些年你步履不停，漂泊惯了，这样的日子让你隐隐觉得不安，似乎一点也不真实。